白尚礼/风雨中的蝴蝶

有一年夏天，我去一个朋友家玩，当时正值农忙，各家各户都在抢着收割麦子，于是我也跟着他们，割麦拉麦打碾，忙得不亦乐乎。

每天顶着酷暑，从早到晚紧张的劳作，不到一个星期，我已腰酸背痛，浑身没有了一点气力。好不容易抢割完麦子，接下来便是拉麦。这活和割麦一样急。

三伏里的天气，像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每逢这个时节，农民人便顾不得休息，急急的割完，又急急的运回打麦场，等到颗粒归仓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朋友的家里，也是一样，刚刚割完麦子，虽然累的都不成样子，第二天一大早，照样还得赶着运麦子。幸好她家有一辆农用三轮车，这样既缩短了周期，又省下了不少人力，起码说，来回不用花太多的气力。

一天午后，闷热难耐的高温，稍微有了回落，我们便开着三轮车又出发了。一路上，三轮车开足马力，直奔山顶的目的地。迎面拂过的丝丝清凉，让我们倍感惬意，人也顿时轻松了许多，不至于燥的让我们感到窒息。

山上山下，不到三里的路程，天气却截然不同。

车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感到有股强风，使劲地把我往车下掀。我们刚到山顶，风便刮得更大了起来，一时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赶紧往车上装麦子，想着快点下山。

这时，我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躲在一个小麦垛的角落，紧紧抱着一簇麦茬杆，迎着大风一起一落的扇着翅膀。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便放下手里抱着的麦件，凑过身子去看这只美丽的小精灵。它也好似明白我在看它，羞涩的拍打着翅膀，吃力的挣扎着身子。然而风起大了，没拍几下，它便又停了下来，再次抱紧麦秆，一动不动。风越刮越大，而它也越抱越紧。

看眼前的情景，天好像要下暴雨了，为了赶在暴雨之前返回场院，我们加快了装车的速度。

麦子终于装上了车，要下山了，我踌躇着又回过身去，想最后看一眼这只弱不禁风的小生命。正如我担心的那样，它已经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也许……我再不敢往下想，我怕自己会心痛的厉害，更怕晚上会彻底的失眠。

车子在山道上颠簸着前进。

一路上，我又零零碎碎看到许多被风吹落得蝴蝶，它们有的抱立在蒿草丛中一动不动，有的伤了翅膀趴在地埂角落无助的挣扎，有的干脆斜躺着身子不动弹，几只小爪子颤微微的来回伸展，表明它们的生命尚未终结。

看到眼前的凄惨景象，我的心口越发闷了慌，也隐隐约约莫名的疼痛起来。

傍晚时份，风刮的越发厉害。临睡之前，我便听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透过窗帘划入房间的闪电，惊得我难以入眠，满耳只听到强有力的雷鸣声，和越下越大好似三轮车拉满麦子后，发动机在陡坡上剧烈震动的样子。我半闭着眼睛，无奈的听着窗外雨打瓦片的声音，全然没有了一点睡意。

我想这么大的风，而它如此幼小的生命，到底能支撑多久呢？

生命对它来说是短暂的，而它时刻又要遭遇各种生存的挑战，不但来自外界的侵害，更要接受大自然随时的袭击。

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而可贵的生命对于这只瘦弱的蝴蝶来说，又该预示着什么呢？是一种死亡的威胁，还是破茧化碟后的磨砺，是一种生存的考验，还是一种胆识的较量呢！我不敢再往下想，我隐隐感到内心有一种后怕，这种可怕，不单单来自对这个小生命的担心，更是对自身生存欲望的一种本能反应。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晌午，天放晴了。我只身来到场院，迎面一股浓郁的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空气也甜蜜了许多。乡间的小路上，积着深浅不一的水滩，一两天里肯定不能下地干活了，这样也倒好，起码可以借此休养一阵子。

农民人有句大实话：农忙季节，除非老天爷放假，不然想休息也停不下身子哩。

这也是实话，三伏天里，辛勤劳作了一年，到收获的季节，太阳再毒辣，也要虎嘴里抢粮，这点道理庄稼人心里都明白。

门前的小路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闲聊，我呆在屋里闷的慌，便约朋友去山上转一转，散散心。

沿路上，憋了一整夜的蝈蝈又叫个不停。我俩边走边聊，突然，我发现在路旁的一堆野棉花丛里，有个白点子在晃动，一下，又一下，一隐一现的，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我俩凑了过去看个究竟。

咦！这不是我昨天刚看到的那种漂亮的蝴蝶吗？看样子它的翅膀被损坏了一小半，无论它多么用力的挣扎着，照样还是飞不起来，一时我感到既意外又着急。

我用手把它托到了路中央，迎着太阳光，它又蠢蠢欲动的扇起仅剩的半截翅膀，试图冲向蓝天。

但是，好多次它都失败了。

对它来说，翅膀就是它的唯一，没有了完美的翅膀，它的生命也就少了许多的色彩，我不忍心看着它痛苦的挣扎，心如刀绞的难受，又帮不上忙站在那里干着急。昨晚，它刚刚勇敢的躲过了风雨的洗礼，却始终不能够摆脱命运最终的捉弄，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吗？一时我也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它一直不停的在原地扇着翅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就这样过了半小时，它竟然奇迹般的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虽然每次飞的还并不是很高，而且瞬间又跌落了下来，但是希望还是寄于这只最勇敢的蝴蝶。

随着它一起一落的坚持着，它也在空中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最美最靓的这个花点子，也离我俩越来越远……我和朋友目送着它，离我俩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才感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大一截。

在回家的路上，我激动地心情一直无法得以平息。

生命赋予一个小生灵如此顽强的生存欲望，而人的生存本能又何尝不是这样。纯朴、善良、厚道的农民人，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忙忙碌碌的一辈子，不知要经历多少严寒酷暑的考验，最终也以这只蝴蝶般的精神，与命运作着最大限度地抗挣。

他们，才是这块黄土地上最为可敬的人，他们不仅仅在创造着财富，同时也在创造着一种精神，也许他们一生的劳动成果，并不能与现代化的任何一件科技成果相提并论，但是，他们祖祖辈辈在这块黄土地上，与大自然相依相存的勇气和执着，更是值得我们去学习、去领悟。

其实，他们才是风雨中，最美最靓的那只蝴蝶。

作者简介

白尚礼，70末生，甘肃天水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等等。数报刊专、兼职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数十种期刊收编、选载。曾获文学奖项若干多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