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你好,马调兰 。
(妈妈28岁的照片)
妈妈生我时虽然才刚三十岁,但打我有记忆起,她真的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了。尽管如此,我依然坚信,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呢。妈妈名叫马调兰。和我的名字“托弟”一样,妈妈的名字也担负重任。“调”即调换过来,“兰”表示女孩,“调兰”就是将女孩调换过来,寓意下一个生个男娃。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所愿,舅婆接连生了二姨、三姨和小姨后,才生了两个舅舅。妈妈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农村。那是一个多么贫瘠的时代啊,又身为长女,底下五个弟妹,故而在成长过程中,想必没少吃苦头:在农业社参加劳动挣工分养家,回家做家务、照顾弟妹,故而一天书也没读过。在妈妈很小时,舅婆就将浆水缸指交给她负责,好几次深夜拔苜蓿,差点被狼叼走。
至今妈妈说起她未出嫁时历经的一些事,都要掉眼泪,我听闻亦唏嘘不已,但到底体会不到受冻挨饿究竟是何滋味,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因此对她动不动的掉眼泪,见多了甚至会感到烦腻,多次看她又要说,就赶紧制止:“妈,这个说过很多次啦。”
不过,关于妈妈嫁老爸的前因后果,尽管她说的并不少,但我总想听,每有空暇,我便缠着她讲。这个时候,以前的那个中年妇女马调兰和眼下的这个老年人马调兰,倏忽容光焕发,带着几分娇羞,并不健康的身体和明显不可靠的记忆力全然和她无关,一下子比我这个三十多的女儿还意气飞扬、坚定有力。
当时妈妈已和舅爷一亲姐的儿子定婚,眼看就到谈婚论嫁的日子,却被妈妈执意退掉了。
关于妈妈退婚一事,我至今也无法评说谁对谁错——男女感情本无对错,遑论父母之命下姑表亲那种错综复杂的结合,怎能说的清呢。
不过,只要想到我那可亲可敬的老爸和相亲相爱的姐弟,我便又极力拥护妈妈的抉择了。可不是嘛,如果妈妈当时不曾退婚,我爸将多可怜,可能一辈子会引不上女人要打光棍,我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姐弟了。老爸当时说不上女人,这不是我说的,是妈妈说的,也是老爸自己承认的。也可以理解,老爸弟妹众多,虽然爷爷是工人,但谁都知道,嫁给老爸那样的男人,必定要受苦的。姻缘就是这样奇妙,偏偏老爸娶到了老婆,且还是既漂亮有能干的妈妈。是的,妈妈年轻时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未出嫁的少女马调兰,就是个焦点。她自己的理由,是因为拿起䦆头能挖提起铁锨能抄、干活顶得上一个男人唱跳胜过所有女子,但在我看来,之于一个花季少女,哪怕再能干,也不及长得好看给她的万丈光芒。因为漂亮,因为能干,引来远近不少男子追求,据说当时一个来探亲的外地男孩,听说妈妈已有婚约,沮丧之下竟然提议私奔,最后被妈妈不屑一顾地拒绝了。很多年里,妈妈对自己都是那样的自信,可以迁就,但很少屈就。然而,因违背父命退婚一事影响实在重大,她个人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就是开始了不得不屈就的人生页章。且莫说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即就是现在,退婚都不是一桩小事,何况男方还是舅爷的亲外甥!退婚后,脾气本不温柔的舅爷大发雷霆,差点将妈妈扫地出门。后来了几个说亲的,见妈妈一个也没答应,舅爷的火气便更大了。心灰意冷夹杂着愤懑不平,妈妈暗自想道:“倘或再有人来说亲,就算横鼻子瞪眼睛的,也就认了。”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我的老爸出现了。即使老爸的长相和家里的光景让妈妈万分不满,但她还是一口答应了。由此,开始了她悲欣交集的后续人生。至今妈妈提起嫁给老爸的事,都颇有不甘,说什么“如果不是走那一步,才不会跟你大呢”的话,我老爸倒也嬉笑应对,只有我们姐弟为自己的父亲打抱不平。
曾有很多次,我质问妈妈:“我大大,我看着就帅很,哪一点不好了?”妈妈往往用爱惜的眼神看着老爸,却又带着十二分不屑地哼出一句话:“嗯,你大大好的很!”引得我们父女相顾偷笑。
人生的有些况味,一定要历经岁月的诸般淬炼后才能懂得。
现在,抛却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私心偏袒,我想,我多少能够体会妈妈当时嫁给老爸时内心的挣扎和不甘——我也是女人,我也嫁过人,我也体味到了因婚姻而来的各种滋味,所以,我多少能懂。
妈妈听从舅爷安排嫁给她表哥能否过上幸福的生活,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但她嫁给我老爸,切切实实是吃了很多苦。
妈妈和老爸结婚在1977年。
那是一个多么特殊的年月,尽管至黑至暗,但拐个弯,便是享受不尽的光明了。不过,时代的光辉未必能照亮每一个人,妈妈就是那个被时代的光亮中黯淡了的人:自她带着卓异的能力和不逊的本性踏入老爸这个三世同堂的庞大家庭时,就注定了等待在她前方的岁月一定是不平静的。
最好选择低眉顺眼而平庸,很遗憾,妈妈选择了继续刚烈能干;她并不知道韬光养晦,只晓得起早贪黑玩命过日子:妈妈说,她就是那种挣死牛不翻车的人。结果,苦日子比想象的来得快来得汹涌,等我出生时,才三十岁的她,已然白发丛生、面色珠黄。
能不老嘛,日子已经够苦了,偏偏天不垂怜,第四个,还是个女孩!
生的女儿多,成了妈妈的错,不啻她自己要接受惩罚,连带我们姊妹也一同经受——大姐五岁开始放羊,二姐步大姐后尘,两个人一天学也没上。直到1991年,老爸的四个弟弟都结婚了,四座院子也建起来了,终于,可以分家了。
那年,妈妈三十六,我六岁,已经有了鲜明的记忆,故而那年她头上的白发和被生活侵蚀得沧桑的脸庞定格在我的心上,现在还昭昭明晰。
功不唐捐。
人生没有白白的付出,所有的努力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回报,尤其像妈妈那样的女人,上天怎么可能忍心让她的人生一直黯淡下去呢?果然,分家后,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我们姐弟也一年年地长大,最让妈妈欣喜的是,她的五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孝顺。
只是,我们长大了,妈妈却老了。欣慰的是,老天好似要弥补妈妈过早凋零的青春,让现在的她越来越像个少女了——这也是我们姐弟希望的。
所以啊,马调兰,可不要辜负老天和我们姐弟对您的希冀哦,做个少女,花开四季,天长地久地绽放吧:我们姐弟,会给您足够的温情和敬意,让您放展烂漫。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牧笛,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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