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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我的村庄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2-09-01 23:12:16 960 浏览

(远处,就是我的村庄王家湾)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村庄会成为我一想起就心疼的地方,就是和想起父母时一模一样的悲欣交集的况味。

村庄和父母,明明都是令我欢喜的,可是,可是每每想起,就抑制不住地惆怅满怀,就心疼。

我知道我的心疼从何而来。

自决定落居他乡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种心疼一定会在前方某个地方等待,比如在我垂垂老矣渴慕落叶归根时,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早,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抵达。

尽管只要想起我的村庄,就会心疼,但越心疼又会越频繁地想起,到现在,心疼次数多了,反而成了一种习惯,倘若发觉几天不曾心疼,便会陷入漫无边际的自责中去,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孙。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于是,我便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村庄,或者,我的村庄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和我的村庄重逢了,再次审视着她,她依然远比我想念中的形象要小很多,但实实在在的,她就是我的村庄,我的根、我的源、我独一无二的来处。

(村里的庭院)

再一次,我要好好地看看我的村庄了。

黄土高原,经受日剥月蚀、风刀霜剑,以及无数次雨水的冲刷,闯进我眼中时,就是这般的沟壑纵横、墚峁捭阖。无以计数的条条山梁,纹理如皱,几乎每一个或急或缓无度的山坡上,都镶嵌着一座村庄。

我的村庄,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村庄,名叫王家湾村,是甘肃省秦安县陇城镇下辖22个行政村中的一个,由五个小组组成,分别是鸭儿沟、窝坨、麻池下、王家新庄、旧庄里。我家在二组窝坨。

王家湾村形似簸箕。旧庄里在簸箕的右后方,常年自若地俯视正右方的麻池下;王家新庄则在簸箕的左后方,与位于簸箕正中间的窝坨以及簸箕口的鸭儿沟从东向西一路朝下,与几里开外的清水河遥相呼应。听父亲说,我们村的这个地形好,是个聚宝盆。

王家湾村不大,甚至有些渺小,至今在各大地图上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轮廓,五个小组中,一组鸭儿沟和二组窝坨甚至在陇城镇志的地图上,也不着痕迹。

也是,我王家湾村在历史上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自然没人挥毫捉笔为她树碑立传,以致今日,我翻遍陇城镇史料书籍,王家湾村从来都像个平庸的孩子,总被蜻蜓点水或一笔带过。

写到这里,想起我们村口的月亮嘴,一个位于簸箕左沿上足以目接长空、眺望万里的土墩子。每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月亮嘴被银色笼罩,宛若白昼。据风水先生说,我们王家湾村有这个月亮嘴,出几个人物定不成问题。

我不知道多大的人算风水先生口中的“大人物”,事实是,我的村庄在陇城镇所有行政村中从来不显眼。

尽管村里至今也没有过足以让我的村庄名载史册的大人物,但月亮嘴,或者说王家湾村的水和土,果真不曾辜负过任何一个生活其上的她的子民,哪怕在饥馑年月,也最大限度地让村民过着比清水河两岸山上其他村的人们更加优渥的生活。 王家湾村不大,却是个古老的村庄。

因为我家姓王,也许有人以为我的村庄的名字缘出我的家族。其实,不是。我们王家湾村中的“王”和王姓有关,但是因五组——也就是旧庄里——的王姓而来,据说,他们的先辈在三国时期就已定居。我的祖辈——我太爷爷的太爷爷——搬到王家湾时,村里已有十几个家族。

到我这代,王家湾只姓氏就将近二十个,这对一个只有千余口人的村庄来说,是很罕见的。因为姓氏庞杂、家族林立,所以成就了我的村庄兼容开阔的秉格。

每一个迁自异地的家庭,背后都有一个和生存有关的感人故事。至今父辈讲起,我依然像听古今一样,且以为只要记述下来,一定非常动人,遗憾的是,没有人记述,我的村庄的历史和其上生存过的每一个生命的历史一样,也曾轰轰烈烈,但很快被滚滚向前的历史淹没,好似从未发生。 

市场经济的触角碰到我的村庄前,我们王家湾村和所有黄土高原上的村庄一样,以顽强的生命力向上而生。土地是唯一的资源,小麦、土豆、玉米和油菜是最主要的庄稼。一代又一代王家湾人在悠悠慢慢的岁月里、在北山寺众尊神的护佑下,无论春夏秋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黄土地上耕耘,并不舍昼夜地繁衍生息,年复一年,不知倦怠,光阴虽谈不上轰轰烈烈,倒也有滋有味。

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的村庄的样子。

清晨破晓,太阳从我的村庄后东山峁顶头缓慢升起,阳光先照亮了对面李家沟村,然后一寸一寸地顺着山梁洼地,朝着我的村庄一路抚摸过来。等抚摸到我们王家湾村时,正好是早饭时间。吃完早饭,太阳就几丈高了,这时,所有的房屋院落、草木植被、飞禽走兽,以致整个村庄都沐浴在阳光中,直抵心扉,让人心境顿然亮堂。

当然,比清晨来得更早的,一定是黎明破晓前已出现在王湾小学的学生,他们的脚步永远早于太阳——他们是村里真正的太阳。

王湾小学,这所始建于1964年的耕读小学,年级俱全,文化课只上语文和数学,一个老师一个班,五个老师带着二百多名学生,师生一道且耕且读。教读声,像一滴滴从高处掉落的墨汁,不断地打落在宣纸上,瞬间,将整个村庄都洇染透了。

因我家和王湾小学只一墙之隔,故而这所学校曾经带给我以及我的村庄的记忆,至今铭然于心,全都是鲜活的,以致让我以为,没有村小的村庄,就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村庄。

校园外,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山坡坡,陡凹凹,到处都有在田间劳作的身影。一畦一片的庄稼地里,或绿,或黄,或繁花似锦,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村里从不安静,从学校传出的读书声和地头耕种的人们的吆喝声一并,交织成一首立体的交响乐,风一吹,间杂着隐隐约约从北山寺传来的钟声。

从旭日东升到金乌西坠,再到夜幕四合,我的村庄在劳作一天后,倒头就睡,比我大大睡得还死,连打鼾的力气也没有了。

日夜轮回,轨迹永恒。

那个时候的我的村庄,朝气蓬勃,繁花似锦,熬过五八年的我的太爷爷,说他终于感受到新中国的好了;而之于我,从未想过我的村庄是好是坏,只觉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身后,是原王湾小学)

和中国版图上所有的村庄一样,我的村庄于千禧年左右发展到了顶峰。从此往后,我的村庄和中国几乎所有的村庄一样,走上了一条外表日益光鲜内里渐次黯淡的道路。

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从第一个人外出搞副业?还是从第一家人举家搬迁?还是从王湾小学被撤并后?还是和这些都无关?没人能说清。是啊,时过境迁,我们连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转折点都找不到肇始的因子,遑论时代变迁,这个重大的命题。

不得不承认,当市场经济的风第一次扫过我的村庄,那片我的祖祖辈辈耕种其上的土地,连同从土地中滋生出来的生活方式、伦理构造等,败落是势不可挡的必然。

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王家湾村,依然形似簸箕;到晚上,月亮嘴依然皎洁如昼;荒芜的田地中蒿草齐腰,宽阔的水泥路两旁绿树荫浓,风景如画。

我的村庄在新的时代里面貌焕然一新,我怎能不喜?

我绕着我的村庄走了一圈又一圈,很想找个人分享我的喜悦,聊一聊我们的村庄,关于她的过去、她的现在,以及她的未来。到底,没有碰上几个人,仅有的面孔,又是似是而非。

猛然觉得,我的村庄——王家湾——这座没有辉煌往昔的村庄,和新时代撞了个满怀,被碰得满身气血沸腾,像一位将儿女抓养成人的母亲,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一回,才洗下满身沧桑,却发现自己老了,和中国其他很多村庄一样,老了。

老了的我的村庄,安静了,从容了,返璞归真了,越来越像站在村口张望的我们的父母了。每次想起这个场景,就心疼。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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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笔名潘小笛、牧笛,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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