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大大写给他碎女婿的一封“信”
前段时间,我回了趟甘肃老家。小汪和孩子也随我回到陇城。
这是小汪第二次去我老家。第一次是2015年春节期间,以我老公的身份。
小汪是我父母最小的女婿,兼之长了一张纯真无辜的娃娃脸,粉嫩粉嫩的,“天下老的,心在小的”,我父母第一次见就喜欢得不得了。
春节假期结束后,我和小汪离家前夜,我大大给小汪说了很多话,大概意思是“我们对你很满意”、“以后托弟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一口气说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小汪屏气凝神地听着,中间还频频点头,以表应承。
回京后,有一次小汪欺负我,我便义正辞严地质问他:“我大大交代你的话,忘了吗?”
小汪仰天大笑,反问我什么话。我说离家前说的。他说我大大当时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懂。后几经询问,确定他是真的没听懂。
我大大是用纯正的陇城方言说的,没有一点普通话的影子,小汪初次听闻,听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回家,生怕小汪依然听不懂我大大的话,一进门我就做好了担当翻译角色的准备,几个回合之后,发现小汪能懂,我才放心。
自2005年我离开家乡北上求学那年开始,每次回家,离家前夜,都被大大好一顿教导,滔滔如江河之水,没有枯竭的迹象。
如果大大这十几年嘱咐我的话可以用长度衡量的话,我想,单位一定是光年。
言者谆谆,听着藐藐。
很多时候,我都是不以为意的,感觉大大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个意思,不但缺乏新意,而且修辞也一年不比一年好了。
此次离家前夕,因为家里孩子多,因为没有足以滔滔不绝的环境,大大什么也没说,我倒有点不习惯起来。
人到一定的年纪会特别容易患得患失,和父母有关的任何事,轻易就能和衰老联系在一起。
这次离家前,没有听到大大语重心长的叮咛,我就以为是大大又老了一些。
我心怀即将离家的伤感,和妈妈在炕上逗孩子玩。
正在兴头上,转脸看见大大正趴在桌子上,在本子上写字,认真极了,俨然一个上进小学生。我笑得不行,怂恿小汪拍了一张照片。
过了一会,大大拿着一张纸走到我面前,说他想给小汪说几句话,又怕小汪听不懂,就写了一封信,让我给小汪读一下。
(大大第一次写的“信”)
我从大大手中接过他所谓的“信”时,好似从迎面而来的清风中闻到了混杂其间的陈年老醋的味道,转身狠狠地瞪了小汪几眼:“哼,我大大都没给我写过!”
看了不到一半,难以抑制的忧伤一骨碌涌上心头。
短短不到二百字,就有十几个错别字!
我大大虽是初中毕业,但一辈子和笔杆子打交道,错别字是写过的,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有哪一次像这次多!
妈妈的记忆力下降的端倪在好几年前就开始显现,渐渐地,我对衰老有了非常具体的认知:它的迅猛和可憎,是那么的条理分明。妈妈的健忘是一点点显露出来的,因而对我并没有什么大的冲击,而我大大对字的忘却,仿佛是一夜之间的!
我是个习惯于掩饰自己失落情绪的人,尤其近几年在父母面前,除了展现满满向上的坚定活力,几乎从不表露愤怒、悲伤等其他感情。哪怕内心愁肠百结,表面上我一定是振奋且有趣。
“大大,你这写吧,还不如说呢,估计小汪看懂的还没听懂的多。我就发网上去了。”我故作轻快地开着玩笑。
“哎,这几年把识下的几个字都忘光了。我重新写一下吧,你把里面错的字画出来,把正确的写在旁边,我重新誊一遍。要不,别人骂你呢!”说着,起身就将本子从抽屉里又拿了出来。不容商量。
(大大第二次写的“信”)
第二次写的“信”,错别字没有了,格式中规中矩了些。写到:
“小汪你很心疼,你不但是一个好爸爸,还是一个好丈夫,你这一次回家我很满意,也很高兴。从此以后你和托弟要好好生活和工作。对你爸爸要孝敬,你爸爸年纪已大,身体一年比一年不好,你和托弟在北京要关心和照顾,不要让他生气。以后带你爸爸回我们家,把我们这儿好好看看,就知道我们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像你这样的孩子我感到非常随心,只要你们活的好,我们就高兴。我说话你听不懂,我只能用笔给你说一下我的心里话。
岳父:天平
2019年7月19号”
“信”很短,对小汪全方位的肯定、对我们工作和生活期冀、对我公公的问候、对他自己幸福源头所在,可以说,他将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最高层面的爱,都写了。
(写“信”中的大大)
严格来讲,这不是一封信,充其量只是大大思前想后终于决定给他碎女婿交代的几句话罢了,而且,用词普通,行文生涩,情感表露过于直白以致没有给人适当的遐想空间,简直就是小学一年级学生的作文。
可是,就是这样一封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信”,却让我潸然泪下。
如果可以用重量衡量的话,我想,单位一定的万千吨。在它集爱、祝福、祈愿、畅想……等臻于美好的形式下,有多少关于岁月流转、生命轮回的无可奈何。
我借口去厕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口,抬头看见了一闪一闪不解人意的满天繁星,和四下里将我围困到找不到一个释放出口的静静的夜。
翌日回到北京,已是深夜。我整理行李箱中的物品时,竟然没有找到大大写给小汪的“信”!顿时,好像丢失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内里烈火焚烧。
情急心焦,我将拉杆箱翻了一遍又一遍。小汪却在一旁拿着一颗从老家带来的秦安蜜大快朵颐,我气急败坏,正要破口大骂时,他将手慢悠悠地伸进自己的裤兜。
我一把夺过来,打开,黑色的字体、满篇的错别字,写到:“小汪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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