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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润/国防施工:一生的记忆

天水徐翔 天水徐翔 . 发布于 2023-11-28 10:23:46 120 浏览

——题记:时值“八一”,思绪忍不住又回到38年前……


1982:这个春节不平凡

大年初三,上级突然来了命令:两日内部队开到麻扎山搞国防施工。

对于沉浸在节日喜阅中的我们来说,这道命令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战士们议论纷纷,扑克和像棋胡乱摆在那里没人再动了,六班长王国中经常躲在菜窖里练小提琴,这两天也听不到《梁祝》这样孰悉的乐曲了。但躁动不安只持续了一天多,就很快恢复了平静,因为这种情况,军人经得太多了。

大年初五,战士们正吃早饭,有4辆解放牌卡车陆续开来,一字形停在连部门前。我们端着饭碗挤在窗口往外看,觉得有车坐,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快的叫声。出乎意料的是,尽管有好几辆车来帮助我们连上山,战士们还是没有坐车的份。

其中的一辆车成了炊事班的包车,装载着灶具和炊事员,由司务长带领先行出发。另外两辆车装载全连的床板、钢钎、大锤之类的劳动工具随后出发,第4辆车由连部占用最后驶离。

我们则要求扎腰带、带背包、带轻武器步行。

看着4辆车渐次开出,战士们心里微微有些失落。说实话,这么远的路谁不想坐车?听说有一条战备公路直通大山深处,不光战士们想坐车,我们排长也忍不住唧咕了一句:“这么多的的车咋就没车坐呢?……都……执行命令吧!”

“轻装步行”这样的行动对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来说,是小菜一碟。于是,班里出现一阵短暂的忙碌:首先打背包(都是快速打法,打出来依然是横三压竖二,背起来看很正规。)接下来:挎包,左肩右胁;水壶,右肩左胁;然后扎腰带、背背包,几分钟就“披挂”完毕。

我把配枪——1956式冲锋枪刚抓到手里就听到全排集合的口令,接着,排长带领我们跑步到连部门前集合,‘顿时,“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夹杂着“嗒嗒”的跑步声在军营上空回响,全连集合完毕仅用了10分钟。

连长和指导员都讲了话。

连长操着浓重的江苏口音说,同志们,耽误大家过年了!“老修”(当时口语,指前苏联)不但在中苏边界陈兵百万,最近又入侵了阿富汉,还暗中支持越军!南线战事为什么还在继续?没有“老修”支持,小越南那能这么猖狂?我们国家现在面临被“老修”包围的态势,形势很严峻!同志们!我们师的任务是守卫麻扎山,虽然处在二线,但前面只是一个XXⅩX边防站,“老修”要是打过来,真正抗击的是我们!是我们!!山上的防御工事还不完善,这次坑道作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连长的话干净利落,我们都明白了这次紧急上山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指导员也讲了话,他说,要说过大年,连排干部不比你们过的好。我和连长大年初二去师部开的会,大年初三上山领受任务,初四再次上山和排级干部规划了连队今后的吃喝拉撒事……我们连运气还算好,分到前部队住过的一处破旧地窝子,好歹灶房、茅房还有呢,只要好好修复一下就行,兄弟部队还要从新建营房呢……大家都是小伙子,要发扬我军英勇完强的战斗精神,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这一点是亳不含糊的……我特别强调一下,大山深处还不算太荒凉,房子脚下有一条小溪在流淌,还有一两个牧民的临时帐蓬,出出进进有男有女,大家平时在着装方面,上厕所等一定要严格注意……

说到这里指导员停顿了片刻,伸出两指,向队列指指点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有谁想打人家哈萨克姑娘的主意,就给我小心着点。”

队列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大笑……

全连排着三路纵队出发了,除炊事员坐车走了外,干部战土都乘11号车。越过喀什河冲积而成的浅滩,改一路队形,踏着蜿蜒的山路向麻扎山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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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窝子:与蛇鼠为伴


2月初的麻扎山,北风呼啸,高山突兀,荒凉一片。

“麻扎”是阿拉伯语墓地的意思,但一路走来,没碰到一处伊斯兰墓地,倒有一个汉族墓碑孤零零立在那儿,碑文是这样的:“高x慧同志之墓,河南新乡人。”我边走边问老班长,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麻扎山常年有部队轮换施工,这样的零星墓碑还有很多。他们有的因塌方而牺牲,有的因爆破而牺牲,还有出车祸而死的。高某是一位护士,抬着一位因排哑炮而受重伤的战友向救护车奔去,被乱石下的一条蛇咬伤,抢救无效身亡,后葬在山上,碑身遥望东方,有魂归故里之意。她是守备第三师组建以来第一位为国防事业献出生命的女军人。听了老班长的话,我们都很震惊。

班长提醒我们说:“这次上山一定要小心毒蛇,山中有一种叫‘草原蝰’的蛇,别看它短小,但毒性很大,平时躲臧在石缝中,天一热就跑出来了。”

果然,此山虽然荒凉,却多蛇鼠。

在紧张施工的日子里,“整理内务”抓得不严,多数人把被褥一卷就去上班,(被连长批评为“副业队”)而平时不但要把被褥整成豆腐块,而且在熄灯号吹响之前是不能随便躺床的(午休除外)。

身材单薄的小李,常把被子铺在床上就去上班,下班后再躺个十来分钟才洗脸。此举显然影响班级整齐画一,但念他术后初愈,大家并不记较。有一次小李腿一伸碰到冰凉的东西,揭被子一看,吓得不轻,真有条蛇缩在里边。只听“啊呀”一声,我们闻声望去,一条弧线从眼前划过,三斤棉被已经落到潮湿的地上,小李呆在那里,面如土色……

当时,天还不是很热,蛇和老鼠就把一百多号人马整得惊魂不定,幸运的是没有造成一起严重事故。令人不解的是,随者炎夏到来,蛇进屋的概率却明显下降。有人分柝说,因为抽“莫合烟”的人多,蛇怕烟,也怕吵。也许是吧。凡正那时抽莫合烟的人很多。战士们从此视蛇如仇敌,有了不约而同的行动:见蛇就打,必欲除之而后快。

记得小时候母亲告诉我,蛇不是一般的动物,是神,见了要磕头,更不能打。因此,幼时碰见蛇一定要磕头的。磕头下去,蛇真的就走了(其实是怕人)。如今,我不再遵守母亲的教诲,有多条蛇死在了我手上,复员后也打过蛇,受到母亲的强烈遣责。

随者年岁增长,我才逐渐明白,自然界人与动物是共生的,至少在多样性层面人并不是主宰也不是唯一,因而,打蛇是极端错误的行为。

闲话休说。来到目的地,一看是前面部队住过的旧营房,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把全班的行李码起来后,立马就投入到紧张的“营房"维修当中。说是修“营房",实际上是修地窝子。走进房子抬头一看,太阳明晃晃射下来,有的房子没顶子,只剩一根木头平躺在那里,地上堆满土和杂物,小动物活动的痕迹十分明显。想起窗明几净的营房正在闲置,今晚起却要在这种地方过夜,心里真不是滋味。

“地窝子”这个词在军中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因为早期的部队都住过地窝子,这种屋子的好处是能就地取材,快速解决部队的住宿问题。据说,王震将军的部队当年进疆靠的就是地窝子。

修这种房子是部队的拿手戏,全连摆开了一字长蛇阵,各班修各班的房子,有的抺泥巴、有的铲土,连长指导员也脱去棉袄,赤膊上阵,只见铁锹翻飞,尘土飞扬。连长对大家说,必须要做到每个战士有房住,有饭吃。

天快黑时,多数班级的房子还剩最后一道工序:在摸了泥巴的房顶上,扔一层土就行。——这一带的房子是不需要瓦片的,连老乡砖木结构的房子也是如此,只要房顶有足够的土就万事大吉,下再大的雨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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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道作业:地层深处的较量


清晨,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声把疲劳的战士们从睡梦中吵醒。连队在大山深处生活半年多了。

早饭是咸菜馒头加玉米粥,20分钟左右,全连基本都吃完,夜班的同志继续睡觉,白班的同志给水壶加满水,拿上大锤和铁锹等,各排整队出发。

打坑道,俗称钻(凿)洞。我们连的任务是打一条营指挥坑道,属于小型坑道,全连分两组分别在山的两面同时作业。坑道时而笔直时而转弯,一会小窑洞一会大窑洞,结构比较复杂。技术人员每天架起仪器,把控着掘进速度及走向。

连里根椐需要把班级进行了重组,老班长临时调往六班,三班和五班合并。五班副和我(三班副)共同负责这个合并班,同时还担任风钻手。任务是在作业面上至少打够24个炮眼,然后装药、爆破,三道工序结束即完成任务。然而,此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光面爆破”当时是一项新技术,打眼爆破必须得按程序来。军区来的技术员是这样给我们上课的:先在作业面中心打四个炮眼,叫挖心孔,装上TNT炸药,引爆后形成一个深洞;再环绕此洞打8个炮眼叫做扩大孔,爆破后炸孔一下子能扩大数倍;第三步,沿周边每隔20公分至少打12个眼叫周边孔,装药爆破后任务即告完成,风钻手撤下来,由清渣人员把渣石清运出洞口——这是“分次爆破”。分次爆破很麻烦,一个班次要打三次眼,清三次碴。工具搬来搬去,很费时但效果稍好。

还有“一次爆破”是把挖心孔、扩大孔、周边孔都装上药,插上电雷管,不同颜色的电线延伸至洞外与起爆仪相连,操作员手握旋纽间隔3——5秒分别起爆,同时记清楚炮声并及时汇报。

然而,技术员讲的却很难实现。实际情形十分复杂,爆破效果并不理想。有时爆破后头顶上裂缝大开,巨石悬空,大有崩塌之势(我连没出过事故),除地质因素外还有很多原因,比如:钻孔的角度与深度、装药量、爆破经验等都严重影响“成型规整与壁面光滑”。通俗说,风钻是吃硬怕软的,越是坚硬的岩石越好使,差一点的岩石常常夹死钻杆,甚至折断钻杆。这时,炮眼就要打浅,间隔要加大,装药要减小,但究竞打几厘米合适?加大多少?减小多少?很难有一个量化标准。指导员曾牵头成立一个攻关组,专门研究此问题,但收效甚微。因为每天的情况都不一样,甚至10分钟前和10分钟后也不一样,比如,刚刚钻杆转得飞快,突然碰到石缝卡住了,如何能打好?装药怎么掌握?军区的技术骨干也束手无策。说实在的要做到“光面”并非易事。连长有时对我们说,对面那班干得好,我们感到压力很大,当坑道贯通的那一天,大家兴高采烈地在坑道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比对了一下,大家看法高度一致:两组人马的水平不分上下。连长的话也变了,笑者说,都是半斤八两。

时值深秋,我连终于提前完成了任务并通过上级验收。接下来是一种叫“锚喷支护”的工艺,听说要把水泥浆喷射到洞壁上。那么,质量达标的洞壁支持这种工艺,有裂隙、巨石倒悬之处怕就不那么简单了——这是后续部队的任务。

经过九个月的艰苦战斗,我们下山了。

人回到了营房,心似乎还留在山中,而且成了一辈子的记忆。


国防:前赴后继的事业

有相当一段时间,我夜不能寐,脑子时常闪现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花纹以及钻进棉絮里已经压扁的小老鼠;也想起那些孤零零的墓碑,他们的家人为什么不接回去?活平年代尚且有许多生命长眠于西北边陲,残酷的战争如打响就可想而知了。令人欣慰的是,首长讲过,师里要建一座烈士陵园,把那些孤坟迁到一起。我想,高护士他们的英灵应该早就住进陵园里……

38年来,一些画面根植脑海挥之不去:当时,一有闲暇就和战友满山游转,每翻一道山梁都看到相似的图景听到相似的声音,那就是:

大小车辆往来穿梭,

绿色身影忙碌而紧张;

空压机在山谷回响,

沉闷的爆炸声让大地战栗;

浓浓的烟雾从而洞口而出,

天空雾锁群山沸腾……

正因为有他们(我也算一个)夜以既日的奋战,才有许许多多坑道。有成形的,有在建的;有大坑道,也有小坑道;坑道之间深埋着缆线。坑道的门都是厚达一尺多的混凝土浇筑,听看守员说,里边饼干,水等战备物资应有尽有。紧闭坑道门,别说常规武器就是原子武器也奈何不得。首长不止一次讲过,之所以要大搞坑道建设,在未来反侵略战争中它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我还见到了平时只在教材中出现的景象:那些遍布山头的碉堡群、各种壕沟、掩体、雷区以及铁丝网等构成的防御体系,让我眼界大开。在38年前,就我这点浅薄的军事认知,以为一直这么搞下去守备第三师的防御阵地将达到教科书式的完美,实在说不出还欠缺什么。但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精确制导的武器能打到坑道门上。一尺多厚的混凝土门,面对飞来的导弹还是薄了点。现代战争条件下,麻扎山是如何建设防御阵地的?我无从知道。梦里常去,此生再无上山机会。

我深信,随者科技的进步,“光面爆破”中的诸多难题会迎刃而解,祖国西北边陲的军事防御将更加无坚不摧……

【作者简介】刘润,原名刘润录,又名刘瑞龙。清水县人,临时工,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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