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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父亲的鼾声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1-30 09:17:06 58 浏览

父亲的鼾声好大啊。可以说,是我迄今为止听过最大的鼾声了。

从北京到陇城镇,我一路奔波,累到了极点,到家已是傍晚。

等父亲放羊回来,一家人便开始拉家常。从东说到西、又从北说到南。说的最多的,还是我们姐弟,这个这样心疼、那个那样心疼,哪个省吃俭用给他们钱了,哪个头疼脑热了让他们操心,真是一个比一个重大非凡……

所有说的话,几乎全是重复,无论是在线上还是通过线下,都已说过很多遍了,新鲜的,一件也没有。

过了十二点,夜已经很深,整个村子,可能只有我们家的灯还亮着。


其实,我早困乏得不行。到了这个点,纵然用尽浑身解数,眼睛也只有一条缝,看父母的模样,都有些失真。

可是,看到家人正高昂着的兴致,尤其是父亲,好似天降横财了,罐罐茶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丝毫没有要睡的迹象,我便不忍心扫兴说瞌睡,只好在地上跳来跳去以让自己清醒振奋起来。

几乎每次到凌晨一两点钟,父母才会说“额(我)的娃藏(现在)早些睡,明天曹(我们)再说”,才会起身去隔壁的厦房睡。


我的睡眠从小就规律。

在北京多年,从来都是十点半准时睡觉,固定得几近固执,很少晚睡过。但只要回家,我的作息时间就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一定程度上堪称凌乱,尤其刚到家的前两三天,因为睡得太晚以致我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走路脚底打漂。

我生怕自己翌日精神萎靡——睡不好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于是,父母前脚刚出去,我便三下五除二收拾妥当以便睡觉。


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睡着,除了力争多睡点时间外,最主要的,是必须赶在父亲睡前进入梦乡,否则,本已过了常规的睡觉时点,再有响声,我会彻夜难眠的:父亲的鼾声,真是太大、太吵了。

回到老家,每次晚上睡觉前,我都暗地里和父亲做着这样的比赛。

我总是有备而来、了然于心、全力以赴,以期大获全胜。可是,结果往往总是我一败如水。因为,父亲的鼾声来得凶猛且迅即,还没等我做好准备,隔壁已传来浩大的吞吐之声,像一台破旧的拖拉机正在爬坡,一呼一吸之间气象万千,虽然隔着一堵墙,我的耳畔也雷鸣阵阵。


关于父亲的鼾声,我充满疑问。

我总是想,父亲是怎么做到刚闭上眼睛就打鼾的?

他不是刚刚喝了很多杯茶么,那么酽的茶,怎么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呢?我们醒脑提神的东西,怎么对他跟白开水似的呢?

妈妈睡在父亲旁边,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说过吵到她了呢?

男人是不是都打鼾呢?

为什么父亲的鼾声比我听到的其他任何人都大?抓养我们时大,现在依然大,难道他现在也辛苦?

如果是,以前养活一大家子人,辛苦是自然的,可现在呢?现在除了早晚放几只羊,家里也没有其他农活,现在苦,肯定是操心了!

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你以为你长大了,看把你能的。狗狗娃,你们几个还都瓜着哩,我和你妈能不操心?”

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叹:我们永远是父母眼里长不大的孩子呀。

虽然有那么几个时刻,我们自以为翅膀长硬了,不但可以自己凭空翱翔,甚至还可以做父母的羽翼,像我们小时候他们为我们遮风挡雨那样为他们遮雨挡风。

有好几次,我就是这么想的,感觉自己能力终于超过父母了,不但挣的钱比他们多了,见识也远远超过他们,可当我意气焕发、翩跹起舞时,父亲总会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碎娃娃。知道不,狗娃?”

不管以什么为契机,只要想起父母唤我“狗娃”,身心便会稳妥踏实起来。在北京,沉浮在人海车潮中是,躺在家里的土炕上,这种感觉愈加分明。

夜,更加深了。

京城几年后,我已然忘记夜本该是静谧、深沉且黢黑的。

尽管父亲的鼾声此起彼伏,但渐渐地,并不喧然了,反而映衬得屋里、院里,甚至整个村子,都更加安静、深邃。

尽管父亲的鼾声让夜更加静谧,但依然令我无法入睡。

我睡前听不得一点声音。在北京,哪怕空调的声音,也会让我无法入睡。因为第二天总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所以,只要睡得晚一点,我就万分惶恐,以为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人生的兵荒马乱了,要完蛋了。

这几年来,习惯了争分夺秒、毫不懈怠、机械焦灼,始一到家,我依然沉浸在这种状态中而身心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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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的鼾声成了我生命的外来之物,如此突兀、违和。好像就在这几年,好像很遥远了。无论如何,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一开始它完全不会成为我睡眠的困扰。

记得刚从大家庭分出来的那年,我五岁,已经有记事的能力了。接下来的三年,真是太困难了,分来的一点微薄口粮加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庄稼的连年欠收,不但让父母觉得我们姐弟要挨饿,年幼的我也感受到度日的艰难。

那三年,我们一家七口人,几乎是昼夜奋战,放羊、种庄稼、掐麦秆,但凡能给生计带来一点点希望的任何事,连年纪比我小的弟弟也要情愿或不情愿地参与进来。

我还小,能做的,除了帮家人做点家务,就是掐麦秆。晚上,父亲干完活回家,还要将我们娘几个掐的麦秆头全剪完。我毕竟太小了,纵然很尽力,但一天也只能掐一个,一个卖三两毛钱。

那时一家人睡得都很晚。因为父亲还要给别人家修房子挣钱,所以睡得比我娘几个稍微早些。

那时,家里只有一间房子,父亲就在我们的眼前睡。

那几年,父亲的鼾声真是空前绝后啊,只记得好似平地惊雷,“哗啦”一下,就震惊四方了。只是,对于父亲巨大的鼾声,我当时没有什么意识,那声音就像我自己的心跳,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纵然跳动不安,但自然而然,我侧畔而眠,平静与嘈杂、大与小,我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三年后,家里在西面修了一座厦房,我也上学了,便搬到厦房住。从此,除了父亲午睡时能近前听到他的鼾声,晚上,从东边的上房中传出来的鼾声,已经很小。

再后来,我进京求学,家里也盖了新房子。父母爱惜上房,舍不得住,我回家也都住在西边的厦房里。我一间,父母一间,中间隔着一堵墙,墙上有个猫眼:正因为这个猫眼,父亲的鼾声再一次以非常直接的气势走进的听觉,只是,有些违和了。

我很想说服自己不能说父亲鼾声大了;就算大,也一定不能说吵到了我,而一定要说我很享受父亲的鼾声,说那简直就是一首悦耳动听的交响乐。

可是,在京多年,我已养成了在寂静中入睡的习惯。

习惯,是一种多么顽固的力量啊,任凭我如何努力地游说自己或者自欺欺人,可依然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在父亲的鼾声中安然入睡。

因为在家的寥寥几天里,我总是半夜难眠,所以,我才能够在一个极其平静厚实——家,总是厚实的——的时空里,回想很多很多和家人一起的过往和当下,以致回到京城,不管有多累,依然能做到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万水千山亦能等闲走过。

毕竟,相较于曾经,现在,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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