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山水一程 桃李一春

mxm 是我的老师！

刚到北语，看见课程表上她的名字，误以为是帅哥，却原来是美女。她的美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花枝招展，是清扬婉兮，是春花般的温暖。

初见时，我一直觉得她比我年轻很多。她面容姣好，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有一种自然的意气风发。后来才知她竟比我还长数月，这让我心里的苍老也更添几分。

很喜欢她的课。因为她灿烂的笑，透着毫不刺眼的光，那是37度的刚刚好；也因为她总会在她觉得重要的地方用汉语解释一下，这是让我这样的差生觉得很好的事。

由于英语太锉，在她这样的英语大腕们面前，我从来都是低到了尘埃里的。她给我们上了三次课，一起吃过一次饭，但我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根本不知道我这个学生的存在。

直到北京上飞机前，我的机票出了问题，在她的周旋下，我虚惊一场。就这点意外，我知道我们是有缘分的。我相信，一千年前，我一定是上船时拉过她一把的人。

一个月过后，在异国的新鲜感消失殆尽，我开始厌食，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说她愿意带我去看大堡礁。

十月二十八日，我们一路北上，直飞凯恩斯。

我知道她足遍五川，但当她在宾馆如数家珍的数出十八个她独自用脚步丈量过的国家时，我还是有点惊讶。突然明白了她身上的那份笃定与自信、那份谦卑与温和的出处了。

离住处不远，就是茫茫大海，湛蓝的海面上点缀着白色的帆船。背后是墨绿的青山，一朵长长的白云轻轻地飘在山顶，如梦似幻。她裙衫飘飘地站在大海边，透过木头门廊，正好是一副自然天成的写意画。

晚饭，我们吃青菜叶子、番茄、黄瓜、寿司、鸡腿，喝用水杯盛着的红酒，这晚餐就有了不一样的韵味。

时光，潮汐，于上千万年前造就了大堡礁，并一次次将它腐蚀摧毁再培育。你怎能想象这海底奇观，竟是由绚丽多彩、直径只有几毫米的珊瑚虫的尸体铸浇而成？

海水呈现着不同层次的色彩，从淡绿到墨绿，从浅蓝到深蓝。在大自然的壮美与瑰丽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一切生命都是蜉蝣。

我们穿上救生衣，带上面镜和呼吸管，穿上脚蹼，跳进清澈得一碧如洗的大海。那一刻，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对大自然的敬佩和礼赞。我紧紧地抓着绳索，躺在海水的怀抱里，看着和大海一色的天空，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我自己。海水轻轻地推拥着，海鸥在海天之间盘旋，我就是一片叶子在水面上飘着。

直到她在远处大声喊我的名字。她示意我要翻过来，把脸埋下去，睁开眼睛。我挣扎着辗转身体，费力地摆动脚蹼，在水中很难保持平衡，呼吸管也进水了，喝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呛得呼吸困难，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惧。

好在恐惧很快就消融在水下的精彩里。火树玉盘、千姿百态的珊瑚礁就那样明光闪闪在水底招摇着，鱼儿轻盈地穿梭着。当我们聚精会神盯着前方的鱼儿，身旁的鱼儿也正好奇的盯着我们。

“潜水戏鱼超然物外，扬帆冲浪远离尘嚣。”

这美丽绝伦的景色魂萦梦绕，会有一目瑶池之境的恍惚。碧海青天不再遥遥千里，浪遏飞舟不再仅仅是一种意象。这一切就那么真的横在眼前。

回来时海风很大，只有我们两个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银梭号在太平洋里飞速地穿梭，风夹杂着几丝海水的腥咸吹打着我们的脸，我们拼命用手压着帽子，说着闲言碎语，刚出口的话语很快就被狂风撕碎。我就想起顾城的诗：

在醒来的时候

世界都远了

我需要最狂的风

和最静的海

那时我就觉得自己活在诗里了。

热带雨林，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二战的硝烟早已散去，我们却坐着那时遗留下来的一辆水陆两栖汽车，从浓密的丛林、湖泊中穿过。

雨林内雾气弥漫，时有晶莹的小水滴从叶尖滑落，在空中划出一条华丽的线条。

几十米高的乔木，大多以板状的根支撑巨大的身躯，让人仰视惊叹。依附在乔木身上的藤萝，寄人篱下似乎十分低调；可就是这些缠绵柔弱的藤萝，为了争得一缕阳光攀上了几十米高的树冠。据说那长年累月不知不觉的温柔缠绕，可以让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地。这就是雨林战争中著名的空中绞杀。

土著人曾是这块土地最早的主人，而他们几乎快要被这个社会遗忘。他们欢快地在舞台上跳原始又热情的舞，但这仅仅是表演，决不是他们的生活。

阳光遍洒的草地上，m老师和一个土著老人用英语拉着家常。她说能聊一聊他们的真实生活，这是那一天的highlight。

跳伞，无疑是让人无法安然入睡的事。

本来约定时间是四点起床，我却在三点不到的夜里忽然醒来。

在飞机缓缓爬升的过程中，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飞行。云在脚下缓慢地漂着，房子渐渐的成了小小的火柴盒子。机舱里教练们忙着给我们拍视频，她微笑着给我加油，我知道她不紧张，因为十年前她就在瑞士挑战过了。

我的教练和我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机舱门打开的一瞬，蓝天一览无余，风死命地往里灌，白云的丝絮也飘了进来。看着她和她的老头教练从机舱门跌了出去，了无踪影，那一刻我恐惧极了。轮到我了，教练把我拱到舱门口，我往下看了一眼，很低很低的地方漂着云，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心一横眼一闭，我很快就掉了下去，那是14000英尺的高空！

一分钟的自由落体，就像掉落了无尽的黑暗。直到教练拍拍我的肩膀，手一松开，呼的一声，风把臂膀撑成了翅膀。风在耳边呼呼巨响，把脸上的肉吹成了麦浪，外国教练胳膊上的毛也在风中飘啊飘。一阵天旋地转，伞开了，世界就突然静止了，初升的太阳灿烂极了。我们在空中轻轻地飘着，教练示意我可以拉动绳子操控伞的方向，那真是很祥和平静的一段时间，让人想永远安逸在蓝天白云里。 

几个俯冲后，我看着青绿的草地越来越接近。终于我又踩在大地上了，仰望蓝天，竟不能相信刚从那里下来。与教练击掌庆贺，解开绳子，我飞快地向她跑去，她说很不错啊，需要安慰一下吗？我全身被幸福的而又略显疲倦的感觉所笼罩，心中满满的愉悦。我轻轻吐出四个字：觉着甚好！

退了房，我们就在城里闲荡。

坐在一棵独木成林的大榕树下，看一只鸟与一根枝的纠缠。它飞来又飞去，长嘴巴一下一下地撕扯，不厌其烦。反复很多次后，终于没了耐心飞走了。时光也就从我们的眼中悄悄流走。而幸福就是我们竟然有时间和心情去看见另一个生命的执着与艰辛。

我们兴趣盎然地去拍遍那从空中直插入土的根须，坐在根须结成的秋千上慢慢摇呀摇。

我给她拍照，她笑着说：“求你把我拍瘦点好吗？”我觉得那一刻她可爱极了，美极了。

突然想起一句歌：

是你给我力量睁开眼睛

看最美的风景

是你给我勇气踏梦飞行

……

很感激她，给了我这冒险又梦幻的一程。

后来，她又独自去了世界的中心——乌鲁鲁，去看那块火焰般燃烧着的大石头，那世界神秘的所在。

她说她就喜欢这些科学家都解释不了的事物。很赞叹她向往在路上的灵魂，很佩服她背包走天下的魄力。

她身上有很多矛盾的统一。能hold住名牌，也能住得了青旅；能就着青菜叶子品红酒，能用上好的金骏眉配方便面；能一边旅游一边工作；她说她一点都不文艺，却读了很多书，每到一地，大学、美术馆、图书馆是必到之处；从来不发朋友圈的她鄙视我吃个方便面都发照，却又会顺势把碗筷摆好让我拍。

她一边痛心疾首我为什不利用这么真实的环境好好练英语，一边总是时时恰到好处地给我做翻译。她不爱做饭，却在Sunny生病的时候一口气做了十几天的饭。她能把捡到的三百澳元慷慨地赠与，却在觉得那女孩很没礼貌后又后悔地要命。她懂得世故，却一点也不世故。

我就喜欢她这样把人生过的有层次有冒险有探索有趣味，把远方的诗意和眼前的苟且完美结合的人。

她的魅力就在于丰盈、内敛、温和和善良。在于对自己的自律和对他人的宽容。

一纸调令，她匆忙离去。我们买的那瓶红酒还没来得及打开，她要做的牛排也空成了想象。

三个月的时光很快就这样薄成了几页，如一夜北风袭来，万般情绪，都骤然零落在这些文字里。这流水般的时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这一程很短，这一梦很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但走过的路，脚会记着，遇见的人，心会记着。从此后，清风明月忆往昔，那往昔，就是青草白云，水天一色。

作者简介

石子，甘肃省秦安县兴国中学教师。常行走在古老的村庄和在散着泥土气息的田野，爱喝浆水酸汤，爱听满腔豪气的秦腔。同事说我永远是甘肃的小土豆，土的掉渣；我说自己是石子，是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