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路过北语：没有走过的是路，走过的才是人生

8月16日傍晚，焦虑忐忑了几乎一周的我，终于在大家的簇拥下从家出发，向着京城。

虽已入秋，但暑气丝毫未消，路边上摆放的桃子，粉里透红，令人垂涎，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多行人却沉默、木然无视而过。

坐上朋友的车时，天已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可见，眼中那灯火却是前所未有的迷离。

当火车悠悠颤颤驶离，当孩子们挥舞的小手逐渐不见，泪水还是溢满了双眼：毕竟对十几年来已习惯了囿于一隅，独自安逸或神伤的我来说，这120天的飘零，怎么都算得上是挑战了。

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的时候，我看见的已是广阔无垠的华北平原了。窗外是一眼望不尽的绿，那绿的波涛绵延不断，随着火车的呼啸急忙忙向后奔去。车厢里人的轻轻低语声，压着嗓子的咳嗽声，列车员的叫卖声，时不时从缝隙里挤过来。手头没有书，没有电影，没有歌，我就一直静静地躺着。

车里的人明显躁动时，我知道车已进了北京。

大气磅礴的西客站吞吐着蚂蚁般的人，朋友在出站口使劲地向我挥手。坐上出租车，窗外高楼林立，红绿灯交错闪烁，大马路上的车流长蛇般慢慢蠕动，我有点眩晕。

第二天，雨下得很大。宿舍楼下院子里好几棵虬枝攀节的大树，亭亭如盖，那枝叶几乎伸进了三四楼的窗子。雨中的叶子绿地很生动，很深刻。站在窗前，瞅着满目的苍翠，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竟有了“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惆怅，眼前的一切还恍然若梦。

学习任务的紧张和繁重，将离愁别绪很快冲淡。

一坐进教室，我们这群已不年轻的老师，又成了学生，角色的瞬间转换，猝不及防。但大家都很快就入戏了，课堂上的活动竟然能让大家小学生一样激动兴奋。连老师都惊叹，闹出的动静好像很不符合大家现在的年龄。

这个美丽的校园到处树木丛生，绿草茵茵。

每天清晨，从宿舍出发，穿过长长的一段林荫大道，两边几抱粗的法国梧桐长得蓬勃，繁盛的枝叶遮天蔽日。阳光从硕大的叶子缝隙里筛下来，路面上光晕斑斑驳驳。

逸夫体育馆门前，一群白发的老人，总会在那一刻悠闲地打太极。音乐轻轻地飘过来，让我不得不注目，不得不去想象她们年轻时的英姿。右手边网球场上，总是挥拍击球的身影，飞速的网球在空中飞出优美的弧线。

年轻的男女学生，骑着车子，踩着滑板，风一般飘过，欢声笑语，无不洋溢出青春的骄傲。

食堂里的美食，种类繁多，风味各异。但更多的选择似乎会让人更难以选择，每一种都想尝试的想法总会让我踌躇不前，左右为难。最喜欢成都风味的麻辣烫，砂锅，一锅鲜。一顿一顿，食物的香味，在唇齿间缠绵，转眼间二十几天就过去了，却终于明白无论这好吃的多么妖娆，多么撩拨人的味蕾，我依然思念那清爽可口的浆水面。

校园里的万国旗，五颜六色，迎风飘着。各种肤色，不同国籍的外国学生，随处可见。

有一次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个任务，要大家用英语去做个调查报告。那些被问到的外国的同学们详尽地回答着各种提问，他们的热情和坦诚瞬间就化去大家了的紧张与犹豫。我们在慢慢理解着北语“小联合国”的称号。

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位老师，全是英语达人，又各有情趣。他们很多人足遍五川，见识非凡。

第一节课是王旭老师的报刊选读。

老师头发已经花白，高高瘦瘦，穿着一件猩红发暗的T恤衫，他长得有点像演员刘威。讲课的当中时不时将老花镜摘下来，在手里把玩，很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

读报的同时，他教了很多英语中非常有趣传神的表达，比如“老花镜”、“拿鸡毛当令箭”、“假摔”。他希望大家记住，但又说：“当然，忘了并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遇见我你就顺便学来。”

他的课天马行空，他选的文章很显然绝不仅仅是让我们阅读英语，理解语言，更重要的是让的我们看见中西方文化思想的差异和碰撞。

他给我们看多年前他在乌鲁木齐拍下的一段视频。一个中年维族妇女，脚尖朝后转过长着。伴着优美的音乐，在一群不同年龄，不同民族，不同性别的人群当中，她大方自如地翩翩起舞。老师说，那个女人教育了他，他觉得她就是他人生的导师。隔着屏幕，我感觉到那双脚，在那样的氛围里，毫无违和感，却有一种力量。他说人旅行的意义就是去遇到有趣的风景有趣的人。王老师也终将成为我在路上遇见的有趣的老师，有趣的人。

Laura是至今我的人生里最优雅的女老师了。

她长得很白净，轻言细语，迷人的微笑，让她的脸看起来无比的柔和，一身得体的连衣裙上蓝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手里的扑扇给她平添了无限的风韵。她的课也就有了迷人的味道。

她说看我们也都是人到中年，也到了该回顾重温的时候了。走出校园多年后，又重回课堂，一定又别有一番滋味。她要大家趁着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静下来做一做一直想做但终究没做过的事，比如读几本小说，学学游泳，练练瑜伽。去体验一下不一样的自己，试试几天时间就能跟很多人打成一片的社交能力，试试自己一直渴望但终未展示过的领导能力。或许还可以化化妆，想化成什么样就化成什么样，换一换新发型，穿一穿高跟鞋。生活不一定永远在别处，只要你真的想走过去，别处依然可以成为你的生活。

她又希望我们有Wait and see的冷静和从容。这话看似前后矛盾，实则充满了人生的智慧和哲理。想想凡事，如有我们都有一个Wait and see的态度，一切必将更妥帖！

我们的班主任闻老师，短发精干，衣着朴素，讲话干脆利落有条理，典型的学术风。

她对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每个人像要求自己学生的那样去做。她说“如果黑板没有擦，我不会生气；如果擦了，我觉得很温暖。就这个差异而已！”学习，她不要求大家都做到最好，她说，哪有那么多最好，只要求尽力！

几天后的第一次班级聚餐，她竟然一口气叫出了我们一桌所有人的名字，这让我很温暖。一个对工作，对他人走心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

陈院长只有8个课时的课，却是大家最怵的老师了。因为他的homework很折磨人，他让大家到前面去用英语做陈述更折磨人。听了我们带着甘肃味儿的英语，他又不得不感叹，老师们啊，L和n我们还是要分的呀。他都快退休了，却依然精神矍铄，言谈举止无不透着气度。

还有热情奔放的Lulu，阳光开怀的Mxm，每一位老师都用他们独特的方式感染、启迪着我们。他们必将会永远留在我们每个同学的心里。

五六个外教中，Chuck的课最多。他中过风，行动很不方便。班主任早就叮嘱过，他孤身来中国多年，急脾气，爱发火，希望大家尽量能给他以宽容。有一天下课，他颤颤巍巍走在我前面，出了楼门口，慢慢移步到一个长椅上，一个人静静地抽烟。望着夕阳里他的身影，心头竟有无限的悲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这异国他乡，茕茕孑立，不知他是否也有思乡之苦？

今天，当班长把我们给他的礼品——一套家乡的夜光酒杯呈给他的时候，他笑地花白的胡须乱颤，比一个孩童还欢喜。他激动地打开盒子，连声说着“beautiful”，然后拿起那酒杯，要求给他拍张照，他说要马上发微博告诉朋友。看着那一刻他无法掩藏的快乐，我想每一个人都被他的笑容感染。

34位同学从甘肃聚在北语，这去国千里、同学一季的缘分，必是大家共同修来的。在班会上，我知道了，我的每一位同学在工作中扎实认真，成绩斐然。每次上课，我依然是多年前那个胆小的学生。我从来不会主动举手，还会尽量不让自己被老师发现。因为我想一旦被叫起来，毫无自信的我很可能就会像剪去翅膀的蜻蜓，只能痛快地在地上打旋。

还好我们一组的孙同学和康同学，很有担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我们女的先出头的。当老师的提问苦苦逼着折磨着我们，而我们的班长大义凛然走上讲台，很义气的替大家解围扛雷的时候，同学们心生感激，掌声雷动。

一个集体，已悄然在大家心里紧紧凝聚。我们是从远方飞来的鸟儿，在北语的这课大树轻轻停留，啄取那枝叶上的甘露，然后又必将四散而去。北语就是一个驿站，从这里我们将飞向远方；北语就是一个窗口，在这里我们望向世界。

紫薇园里紫薇花开的正艳，池塘里温柔的睡莲还在展露她不胜凉风的娇羞。教学楼前那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的柿子已开始泛黄，银杏的白果也颗颗饱满累累成串。日子一转眼，就要到了终点。风景正好，我们却即将告别。

不曾走过，怎会懂得。路过北语，我是否也可以说一句：没有走过的是路，走过的才是人生。

一个月的时光，像烟花一般很快就要燃尽，但那耀眼的绚烂必将留在记忆的天空。

作者简介

石子，甘肃省秦安县兴国中学教师。常行走在古老的村庄和在散着泥土气息的田野，爱喝浆水酸汤，爱听满腔豪气的秦腔。同事说我永远是甘肃的小土豆，土的掉渣；我说自己是石子，是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