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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到最后,都不要紧了——这就是我们亲爱的生活!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06 08:49:23 49 浏览

五一小假,回家帮公公婆婆匀苹果。

那是大西北黄土高原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坐落在半山腰,从山梁上下了车,还要走一里左右下坡路。

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村子,早已成了空心村,成了老人孩子们的栖息地。

一片一片杨槐树林,稀稀落落地散布在村子四周,透过洋槐树的缝隙,看到的是隐隐约约油菜花的金黄和麦浪的碧绿。

黄昏时分,走在飘散着花香的田间小路上,时不时会有野鸡从眼前扑棱棱飞过。随手拍几张照片,粗朴恬淡,寂静自然,发个朋友圈,一派田园风光,一切岁月静好。

第一天下地,孩子们感觉新鲜,干活干的很积极。

第二天,去到更远的苹果地。

苹果园地处村庄的脚下,必须走很长一段极其陡峭的羊肠小路。“上坡碰额头,下坡磕屁股。”不长走山路的人,来回一趟,第二天准会两腿酸痛难忍。

苹果花已完全开败,树上坐满了小小的果子,可以想象花开时的盛景。

婆婆说,前一段时间掐花时,她一下来,站在高处一看,白花花一片,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婆婆膝关节患滑膜炎,每天来回四趟,上坡还好下坡太痛苦。她说好多天了,都盼着老天爷下雨,可以歇缓歇缓,可天不遂愿,连一点雨丝都没有。

天天顶着炙热的骄阳,村里大娘二娘,大伯三爷们,一个个晒成了蔫茄子,脸色不是黑就是红。

婆婆一直唠叨着公公种这么多苹果树,想整死她,她不想死在这些树上。

上面一畦地里,小巧带着孙子也在匀苹果,有一句没一句和婆婆拉着家常。

小巧,五十开外,说起话来高声大嗓,身高马大的体型,简直是对其名字“小巧”绝妙的反讽。

她言语中多的是对自己这辈子不如意的痛骂,痛骂自己常年来遭受着家暴,公公打,老公打,甚至儿子都打,说到伤心处,泪落如雨,哽咽地无法言语,干脆一屁股坐到地边上,拿出一颗已缺少水分,皱巴巴的苹果,猛咬一大口,边吃边淌眼泪。

公公搭腔:“这娃真的挨打不少,你记得那次大奎打你,打得你在我家麦地里滚吗,把我家麦苗都压坏了,都没叫你赔。”

“三爷,我那时还能想到你家麦苗吗,那次䦆头把都打折了,血流了满脸啊,成了花脸,我挣脱了就死命沿沟畔往娘家跑……”

我不由地问了一句:“亮亮爸现在还打你吗?”

“哼,现在,我在西安打了两年工,儿子儿媳妇的汤水他尝了,我叫他慢慢知道他能靠得了谁。”

婆婆说,前两年,老公打,儿子打,小巧受不了,跑到西安打工,大奎忙里忙外,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被儿媳妇不停地打骂。现在人家小两口兰州打工去了,孙子扔家里,不闻不问,有时还要向家里要钱。

说到孙子,她又是一阵叫苦。“男人每天要来回四趟接送孙子上幼儿园,孙子又是各种闹,不听话,不学习,乱花钱,爷爷又惯着他,儿子儿媳又指望不上,自己腰疼腿疼,家里活一大堆,怎么干都赶不到前面。

三爷,你说我这一辈子戳在泥土里,黑汗白汗的为了啥?哎,不说了,还是干活,这他妈*迟早就把人挣死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一跛一瘸又钻进苹果树深处去了。婆婆感叹,这女人苦难得很。大儿子还没说上媳妇,家里就那一点收入,夜还长着呢。

是啊,这样的人生,往前看,一望无际的悲苦;向后观,一览无余的凄凉。好不叫人心酸。

沟对面村庄的高音喇叭里秦腔随风飘扬,不远处大娘家戏匣子里,高喜娟的《打金枝》唱的荡气回肠:“……打金枝犹如同来把君欺。小奴才你一死祸由自取,连累我年迈人也受委屈。”

婆婆说,凡坤的女人精神好得很,天天拿着个戏匣子吼着,也不嫌麻烦。

凡坤八十多岁了,去年得了什么病,头疼的受不住,干脆不能干活了,所有的活就落到了女人身上。凡坤的女人早些年扯柴时摔了一跤,腰摔断了,现在直不起来,走路弯着,但干活攒劲得很,所有的苹果、花椒都一个人弄。

儿子儿媳妇在兰州开饭馆,她去看孙子,干不转,孩子不喜欢让她带,媳妇子嫌她不会做饭,过不到一起。要把孩子带下来看,媳妇子又说秦安的水不好,孩子不能吃,就带到天水女儿家一起帮着带,但她做的饭女婿也不吃,没办法还是回家务自己的庄农。

谁也靠不了,就靠自己,起早贪黑,去年苹果还没卖上好价钱,幸亏人家还心态好,想的开。

太阳烤的大地发烫,苹果叶子都有些卷曲了,蔫头耷脑的。

昨天还兴奋的孩子们怎么都叫不到树跟前来了,躺在化肥袋子上,逗着他们的小狗豆豆。

婆婆又说到昨天遇见的生了病的二爸,六十多岁了。好好的怎么就视网膜穿孔了,一个月前兰大二院做了手术,到现在眼睛还红得厉害,看东西依然模糊不清,啥农活也干不了,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

他女人的哭诉是,自己怎么这么命苦,男人太孽障,指望不上,儿子还在上大学,正花着大钱。大女儿三十多岁,离婚了,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一家大小里里外外还要靠她一个,不知啥时候能活出头。

就在这些家长里短中,太阳落到了山对面,暮色已笼罩了四野。我也感觉自己快直不起腰了,手指头发麻发胀。婆婆嚷着还要背一捆干了的苹果枝子,公公又是瞪眼抱怨,这个女人一辈子在硬柴上死命。

我决定先走了,仰起头,望不到山路的尽头,拖着沉重的双腿,死命往上攀。

快爬上来时,前面悉悉索索,一个影子影影绰绰,头几乎贴到了地面。紧走几步,原来是刚才听戏的大娘,腰佝偻得厉害,背上就像背着个锅,还在低头拔苜蓿。

“大娘,还在拔苜蓿呀。”

“奥,原来是你呀,狗狗你们放假了吗?家里养了几只鸡,吃些草肯下蛋。你前面走,我走不动。”

越过她时,耳边是吃力的喘息声,回头看不清她的脸,能想象那是岁月蹂躏百遍的,布满千沟万壑的老妈妈的脸。

一步一步终于爬到了比较平缓的地方,两腿酸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了。山风徐徐吹过,无比凉爽,路边上草丛里,两只野鸡惊叫着向东向西各自飞去,太阳已完全藏在了山底下。

回家的叔伯婶子们,在村口碰面,互相打着招呼,问着晚饭吃什么,浆水拌汤……

村庄,又沉浸一片静谧之中。

这里,是空了心的村庄。

这里,只有各种疼痛的老人,只有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劳作。美好只出现在照片里;希望呢,在那些进了城的儿女们身上吗?

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和他的妻子皮拉乘船在宙斯引发的大洪水中逃生,他俩从头顶往身后扔石头,从而创造了人类,从此人就变成了硬心肠,忍苦耐愁。

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这样说:大多数人过着忍气吞声的绝望生活。

所谓听天由命无非就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绝望。他们的手指因干苦活过度而笨拙不灵,颤抖得格外厉害,要采摘美果已无能为力!

在人生这趟旅途中,所有的事都不会像自己希望的一样。但到最后,这些都不要紧。

这就是我们亲爱的——生活!

作者简介

石子,甘肃省秦安县兴国中学教师。常行走在古老的村庄和在散着泥土气息的田野,爱喝浆水酸汤,爱听满腔豪气的秦腔。同事说我永远是甘肃的小土豆,土的掉渣;我说自己是石子,是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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