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秦腔，在每一个喜欢她的人心里奔腾

爱上秦腔已好多年了，可没有好好看一场戏也有好多年了。

今年村里唱戏，我像小时候那样，拿着小板凳，坐在人群里，看了整整两场夜戏。夜凉如水，戏场里早已不是多年前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景象了。

那个看戏的热潮年代早已飞离而去，但台上的故事还在，戏中的人物还在。

一

台上演的是《狸猫换太子》。这部戏讲的是后宫争宠、骨肉相残、包公破案、伸冤报仇。故事很老，老的都有千岁了。

虽然情节相比于《甄嬛传》、《深宫谍影》等宫斗戏，实在是太简单，但在乡村夜幕下，我依然被戏台上那优美的身段、凄婉又慷慨的唱腔深深打动了，感觉到了石褪玉露的惊喜。

故事里那种性命相见、不求回报的坦荡和执着，几乎已如神话般灿烂久远。

寇珠和陈琳一个是宫女，一个是太监，都是命如草芥般的小人物，可他们却有大担当。

尤其是寇珠，她一介女流，想的却是“见义不为非是勇，国家有难显大忠，程英救孤舍性命，介子椎刮肉奉文公”，她勇救太子，不惜性命的胆量和气魄，实在是需要博大的胸怀。

拷寇一场，乃是全剧的精华与高潮。刘娘娘狐疑，故意让陈琳拷打寇珠。

“雨恨云愁整十载，却怎么今日出祸灾，听更漏初惊心魄，进后宫如上望乡台。”

他们两个如履薄冰十年，最终躲不过命运的裁决，该来的终于来了。

在杀机四伏后宫的那一刻，所有人心头泛起阵阵寒冷。但寇珠一来就抱定死保陈琳的决心，“我死不惜憾，留他要鸣冤”。

陈琳，这个被时代和生活侮辱了的男人，依然一颗忠心，一腔怜香惜玉之情。

寇珠铁骨铮铮的言语，让他裂肺撕胆，在打与不打的煎熬中揪扯：打，“手中棍千金重，我怎打红颜”；不打，“今日里决不能露出破绽，如不然十年心血化灰烟”。

他对她的敬慕悠然而生，心中称赞，果然是英雄女不输男儿；但他对她的遭难又满怀怜惜，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去承担一切疼痛，他手中那根自己已无法左右的棍棒打在这个豪情的女子身上，却深深地疼在他的心上。

最后他只能呼：“自古忠臣不怕死。”她只能应：“怕死岂为忠？”

最后，她还是撞柱而倒：“人生一诺千斤重，信义为本诚亦忠，寇珠一死不足论，但求天理昭彰日月明。”

她只有以死亡来结束一场阴谋，以死亡为活下来的人铺一条生路，为忠而死，为义而亡，人因为纯粹而高尚，生命艳似流星。

现在，慷慨成仁，从容赴死这样的事已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人心里想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吧。

二

一条长长的水袖飘过来，在光和暗的强烈分割下，如一道道白色闪电，曾照亮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戏曲是一个被人们反反复复琢磨过了的世界，也是一个慢慢暗淡了的世界。然而，让人感叹的是在这个已没多少华彩的舞台上，还有那么一些守望者，依然坚守。

秦安县剧团，给了这片黄土地里的人美的感受，快乐的理由，那些我从小看着成长起来的演员，经历了人山人海的喜悦，也正感受着戏场里空荡荡的凄凉。

看了王彩霞演的寇珠和窦娥，不得不惊叹：几十年的成长，她已算得上秦安的李梅！

从小就看她演的慧娘：灯火闪烁，阴阳不定；碎步轻盈，飘飘荡荡，一腔幽怨，带有一种强烈的气场。化为厉鬼的李慧娘，心中充满了怨愤与不甘，她的悲愤伤感，随着水袖凌波飞燕般飞旋。很小就能感受到这个鬼很美，很妩媚，很心酸。

十几年后的今天再看她的窦娥，更是动人心魄。

她就优雅而愁怨地站在那里，优美而凄婉的地唱：“每日里总有个黄昏白昼，昼忘餐夜废寝几时罢休？春花放蝴蝶飞断人肠肚，见明月挂妆楼珠泪难收。从此后无心情再把花绣，缝一件又一件素衣白绸。”

这个正直青春的小寡妇，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楚楚动人，面对嬉皮笑脸的张驴儿，她又是那么的义正言辞，凌然不可侵犯。刑场上她对婆婆百般的叮咛，一片孝心让人不禁唏嘘：有媳妇如此，死何足惜。受刑时的坚贞，发誓时的愤怒，无不在万彩霞得体的表演中尽得风流。

“天地与我为一。”王彩霞纵横自如的表演，无疑已到了自由而高远的境界；玫瑰没有理由地开放，在这偏于一隅的小县城。

王彩霞只是众多从事秦腔戏曲事业中的一个，和她一样的舞台守望者还很多很多。

我们常说：“欲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还能气定神闲地坚守在乡村的舞台上，也不仅仅是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实在是对秦腔爱得深沉。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用古老的秦腔把爱的热情洒在家乡的山山水水。

戏台上的那人依然优雅，“她”还在挥舞着水袖旋转着，转得很快很快，转得很慢很慢，像一个永远无法停歇下来的精灵，像一个没完没了的梦幻……

三

余秋雨曾经说过，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唐诗、书法、昆曲是中国人的三种“痴迷”。

昆曲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其风流潇洒多情善感，曾相当突发地表现了一代风神。那是一种高度提炼的美的精华，千锤百炼，使内容和形式交融无间，使人对那优美的唱段唱腔心醉动怀，对那袅袅轻烟般的动作叹为观止。

汤显祖的《牡丹亭》、孔尚任的《桃花扇》，使昆曲从内容上走向了巅峰；一个梅兰芳在舞台上就那么一站一望、一颦一笑，使昆曲从形式上也到达了另一个巅峰。

不同于昆曲与京剧，黄土地孕育出来的秦腔，是戏曲花园里的另一朵奇葩。

她裹挟着黄土的粗粝、朴实，和大西北的空旷、豪迈，还有那一点点原生态的野性，令无数的人陶醉痴迷。

她以俗为美，以悲凉为基调。

她的最高境界在于吼，高兴了唱快板，要把整个身心粉碎在天空！痛苦了，唱慢板，揪心裂肺中唱出有情有味的美来。浑厚粗狂，荡气回肠，又不失婉约妩媚的音韵，数百年来就这样一直呼喊着、诉说着……

窦娥的感天动地，程英的侠肝义胆；包相爷的铁面无私，杨家将的忠烈千秋；有桃园结义，有沉香救母；有火焰驹的日行千里，有阴阳扇的死能复活；有梁祝十八相送的爱情凄婉，有关羽单刀赴会的英雄豪情；有杨三小的诙谐幽默，有王宝钏的深情坚贞……数也数不清的戏啊，经过长期汉唐雄风的吹拂，和无数人的雕琢，沉下来的就是一粒粒珍珠。

仿佛人只要在戏台上，生旦净丑，才各显了真本性，恶的夸张其丑，善的凸现其美，善的使他们获得了美的教育，恶的也在丑里化作了美的艺术，如春风化雨，熏陶着一代代淳朴善良的秦地人。

在成纪大地上，十里八村定期不定期举办大小庙会。

戏台上，锣鼓铿锵有力，台步刚健稳重，唱腔慷慨激昂，身段优美婀娜。

戏台下，是数也数不清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中间一大片，头顶草帽的老人，要么点头要么摇头，要么凝神要么皱眉，要么微笑要么叹气，从大幕拉开的那一刻，他们就活在了戏里。

人们看戏不图新鲜，就爱看熟戏，听耳熟能详的乱弹，过戏瘾。周围一圈站着的大多是年轻的媳妇姑娘小伙，这些人磕着瓜子，说说笑笑，推推搡搡，眼睛偶尔瞟一下戏台，大多时候在周围的人群中瞄着，试探着，不知看戏还是看人。

那些还不谙生活、无忧无虑的孩童，则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更多的时候在小吃摊和玩具摊旁流连。

仿佛所有的人，只要你到了戏场，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快乐。

然而，在人们的精神生活日新月异，都市的繁华要淹没世界的今天，乡村的苍凉，便是秦腔的苍凉。她不得不一步步走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

繁华已散去，但愿精彩会长存！

也相信她永远会在这片苍茫大地的上空回响，在每一个喜欢她的人心里奔腾。

王彩霞简介

王彩霞，秦安县王尹乡王川村人。1986年进秦安县剧团，起门老师蔡爱琴、李永华、张茂林；曾多次拜访窦凤琴老师，与恩师赵亚玲等多位名家排戏。《窦娥冤·托梦》一折曾在2007年金融杯甘肃省戏曲青年演员大赛中获得一等奖；与赵亚玲联袂演出的《楼台会》获得第三届红梅大赛三等奖；2004年参加甘肃省旦角大赛，获得金奖。十多次被评为团和文化局的先进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