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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秦腔,一个未完待续的梦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08 09:21:54 50 浏览

前段时间,老乡孟姐告知近期在长安大戏院有秦腔演出,问我想不想去看。

哈,有秦腔,哪有不想去!怎能不想去的!我不假思索回应:“去呀去呀,一定要去的呀,怎么能不想去呢。”

那一刻,对于秦腔的钟爱,让我无比激动,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理性思索的能力,一切言行举止仅仅出于本能,丝毫不存在任何矜持和客套。

反正,就是要听秦腔!

我爱秦腔,很爱很爱。这种爱,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入骨入髓的。从角色到唱词,再到唱腔;从题材到伴奏,再到脸谱;从宏大的舞台到精美的服饰,再到台下如痴似醉的观众。总之,与秦腔有关的,我都一概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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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就像是我的一个故人,无论时空几许,要么相见,要么怀念,但总在归来之中。

我很小的时候,村里通电不久,二爸从陇南市买回一台录音机和很多很多磁带。磁带一半是流行歌曲,一半是秦腔。

那时,我太爷爷还活着。每次,流行歌曲响起来,他就大喊:“额(我)把你们一群哈怂,天天放着X你妈的靡靡之音,关球了、关球了。”

于是,他的孙子们就关了。

关了,他又会不停地嘀咕:“哎,关了租(做)啥哩嘛,把个机子放着不用,买它着租啥哩嘛。”太爷爷的话意味深长,没在那个家里生活过的人断然是听不懂的。

于是,他的孙子们只好把录音机再次打开。不过,这必须放上《金沙滩》、《下河东》、《辕门斩子》、《张连卖布》或《三娘教子》这样的秦腔磁带才行。其实,太爷爷最喜欢听的是《安安送米》。可是,他没听几次,家人就告诉他:“那个磁带寻不见了呀。”但我看得清楚,是三爸把那盘磁带给藏起来了,就藏在厦房里装麦的麻袋后面。

因为太爷爷喜欢听秦腔,我也就天天跟他一起哼唧。

一个七十多的老爷爷和一个四五岁的碎娃娃,在秦腔面前,瞬间都成了半生不熟的少年。虽然很多戏词我根本听明白,听懂的也不晓得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悲欢离合,但听着听着,总以为自己已经很明白了。听得兴致来了,太爷爷唱一句,我就跟着哼一句,两人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各自的大腿。一晃眼,已是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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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是《安安送米》唱起来,我就跳出大门跑了。

不知为何,太爷爷一听那部戏,便泪流满面。有一次,他竟然嚎啕大哭,弄得一家子上下将近二十口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后来,大家才晓得,那部戏每每让太爷爷想起过去的悲情岁月,想起自己历经的艰辛平生,以致伤心落泪。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太爷爷总是入戏太深。

不过,太爷爷的哭相跟笑似的,我看着乐得不行。可我到底不敢笑,于是,索性就跑了。

家人知道了这个缘由,《安安送米》的磁带,在太爷爷有生之年,便再也“没有”找到过。

因为那台录音机,因为太爷爷,经过日复一日地耳闻目染,一大家子人便都喜欢上了秦腔。我们姐妹——他的曾孙女——四个,简直就是秦腔迷,闲暇时围坐在炕上,就一起演绎《藏舟》、《柜中缘》等耳熟能详的剧目。

分家时,录音机跟随太爷爷留在了五爸家,我听的也少了。

三年后,家里买了彩电,接着又买了VCD机和很多秦腔碟子。这下,就能看到词文并茂、有声有形的秦腔了。看了,直让大字刚识几个的我惊呼:“天哪,原来秦腔的戏词这么惊艳,动作这样优美!”

每次家人都出去了,我就放上碟子,一面对着戏词跟唱,一面摆手弄姿地模仿动作。一天,我一个人在家,电视上他人唱得正欢,电视前我一边跟着唱,一边入情入境地模仿动作,不想被妈妈迎门撞见,羞得我好几天后看见妈妈还会脸红。

到陇城镇读初中,无论是南门的戏场还是骡马会场的戏场,离学校都很近,可谓近水楼台呀,似乎只要那里唱戏,我都可以去看的。可惜,学校严禁学生翘课,而我,又是个循规蹈矩的毛头小孩。虽然,班主任蔡艾生先生钟爱秦腔比我还甚,但他才不会给我法外开恩,让我不好好学习而去看什么秦腔呢。

初中三年,每次我都坐在教室里,听着从外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唱戏声,干着急。

到秦安一中读高中,我的数学王老师不但是个秦腔迷,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好几次,下课了,他便叫我去他们办公室,他拉我唱,其他老师当观众。

一中附近有个戏台,常有秦腔演出。但学校也不允许学生逛戏场,尤其是晚上,耽误了学习事小,学坏了事可就大了。每次有秦腔上演,班主任潘老师和王老师就轮流训诫我们:“谁要是去戏场瞎逛,被我看见了,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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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话真有意思。他们不是应该在教室监督我们学习么,我们去瞎逛,他们怎么看见?

听明白了他们的话,每逢演出,我便明目张胆地去看了。

好多次,我看得正欢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喝彩声,转眼,发现王老师或潘老师就在不远处,看得不亦乐乎。在这种场合,老师也不批评我,我也不惧怕他;师生一起,心照不宣,直到戏散场。

为了听秦腔,我哄我爸妈说要买台随身听以便学习英语之用,他们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随身听刚买回来,我就去音响店。《哑女告状》、《火焰驹》、《铡美案》、《花亭相会》、《窦娥冤》、《西湖遗恨》、《劈山救母》、《王宝钏》、《三滴血》、《放饭》……凡是能看到的秦腔磁带,我都统统买了下来,尤其是窦凤琴、马友仙、商芳会、肖玉玲、郭明霞、李爱琴等名家的唱段。两个纸箱子装得满满的,除了六七张英语听力磁带,剩下的全是秦腔。那时,最喜欢的秦腔表演艺术家是李梅,她的声音即纯又粹,好似来自深谷幽泉的叮咚声,却有着裂帛震撼的高亢,听得人心潮澎湃,仰慕不已。

自从有了随身听,我想去哪里听就去哪里听。那时,我的良辰美景不是考出好成绩,也不是谈对象,而是在葫芦河畔的万倾桃园中,嗅着人间四月天的桃花香,听着秦腔看书。

上大学前,我虽没看过几本小说,但编故事却很有一套。所有这些,全拜秦腔所赐。秦腔不但教给我讲故事的技巧,而且,在它诗意语言的熏陶下,文字也华丽起来,以致语文老师经常问我:“这个词,不会又是你造的吧?” 

来北京上学时,我带了那个随身听。可到京后才发现,这里流行的是MP3呀。秦腔磁带是肯定买不到的了,把自己带来的磁带放进去听,舍友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从远古遗落下来的古董。于是,一学期后,我索性把随身听拿回家送给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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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随身听更好了。电脑上不但可以放秦腔光盘,还可以下载好多秦腔音频,然后,装在MP3里,连磁带钱都省了。

毕竟,京城是国粹京剧的天下,不是秦腔花开枝蔓的土壤。走在路上,抑或在同学或同事面前哼几句秦腔,便引来侧目无数,大家像观摩新新人类一样瞅着我,心想这女人是不是有问题了。渐渐地,跟秦腔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了,十天半个月不听,也并不遗憾;半年数载不唱,也并不觉得失去什么。

一天,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中唱起了久违的秦腔。时而激越、悲壮、深沉、高亢,悲愤、痛恨、怀念、凄凉得不行;时而欢快、明朗、刚健,又喜悦、愉快得按捺不住。一遍遍,亲切得直令人悲喜交加。原来,放弃一件事,并非一念之间,也需要山高路远,天长日久,甚至,不可能。

如今,在我生活荒芜的旷野里,秦腔成了我一个放不下又拿不起来的梦——毕竟,这里不是它的土壤——但又无时无刻不想将这个梦继续下去。

从来没有一件事让我如此牵肠挂肚,每次想起来,总觉得没有像写文字一样坚持它,是我整个人生的惨败。

有人问我:“你坚持了,又会怎么?”

是的,就算我坚持下来,好像真的不能怎样。我不能像写文章一样见缝插针就能干起来,也不能放弃法律工作,也没有开始一种全新且未知生活的勇气——至少现在——更无法回到秦腔赖以生存的那篇故土上去。

也有朋友说:“只要有心,在哪里都会开花结果。”

理论上,可以这样去做,但试问京城的浆水面能吃出天水的味么?更何况,秦腔是有声艺术,在有湖北佬的家里大吼几声,看看他的反应如何?非骂死你不可,更别说在大街上唱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念念不忘。它在我心中如青溪一曲盘桓,让我魂牵梦绕,让我不得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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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每回一趟老家,看见到处张灯结彩唱秦腔,乡人朝拜一样从四山涌向戏场,回京后,想起那场面,就中邪似地翻出手机里存的段子听。走路时听,吃饭时听,甚至,连做梦时也在听,几近走火入魔。听到兴致高昂处,便要吼几嗓子。管他湖北佬骂骂咧咧,管他路人侧目不已,只要自己赏心了,只要不辜负此生此梦就好。这么一想,索性真就吼起来了,唱“西湖山水还依旧”,唱“老娘不必泪纷纷”,唱“秋风吹月儿高湖水浩荡”,唱“许翠莲来好羞惭”,唱“手托孙女好悲伤”……这一唱,便不可收拾了。

倘若遇到会唱秦腔的老乡,就一起演绎一折《花亭相会》吧,一起演绎一折《二进宫》吧。

原来,秦腔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镌刻在我每一寸肌肤上,浸透于我每一个细胞中,曾以为它离我远去,其实,从未离开我半步。

现在,手机里存了不少唱段,想家时,点开一首,单曲循环大半天;心情不好时,点开一首,一听就是一整天;高兴了,点开一首,听上好几天才肯罢休。

只有秦腔,能做到“两三语唱出千古事,四五步走过万里云”。只有秦腔,能将“浑厚悠远,婉转澄澈”表达到淋漓尽致。只有秦腔,最接近我们西北人的秉性了,把对生活的爱恨情仇酣畅描绘,有大家闺蜜的婉约,也有犷悍男子的豪迈。

有人说,对于秦腔的热爱,是因乡情所困。诚然,秦腔就是家乡烙在我身上的印记。

不疯魔,怎成佛?

但秦腔更像是我的一个梦,在追逐它的道路上,我深深沦陷。它是最美的戏曲,能让人将爱恨情仇一泻千里。它是诗,是歌,也是生命,更是生于陕甘的人身上能和浆水面相提并论的胎记之一,我们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在哪里。所以,那晚,在长安大戏院上演的新编历史秦剧《大秦文公》的舞台下,座无虚席,除了60后、70后,还有很多80后和90后。其中的每一个人,跟我一样,来此,都是为了在异地他乡演绎一个跟家乡有关的未完待续的梦。

我的这个梦,从太爷爷那里开始的,将生死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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