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对不起，我是深爱成伤

我妈妈真是莫名其妙，动不动就发动姐弟满世界找我，我的手机都快被他们打爆了。可是，那又如何，他们还是找不到我。最后都是我决定可以让他们找到我了，于是，便心甘情愿地出现他们面前。

有一次，我心情有些不太好，可以说，简直坏极了，浑浑噩噩给爸妈分别电话说了不少无所谓、看穿了、没意思之类的话，然后把手机调到静音，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竟然有上百个未接来电，我大姐二姐三姐弟弟的号随机显示，三个姐夫和弟媳妇也打，啊，竟然还显示有外甥的号！看来，要不是近年来我离家在外跟其它亲人很少联系，否则，我妈肯定会把叔伯姑姨一众全发动起来不可。想一想那场面该多热闹，跟打仗似的，但不是他们一致联合起来打我，而是所有人为了打我而互相间掐起架来了！

我说妈呀，我不就写了几天论文累了睡个觉么，你犯得着把气氛弄得那么紧张吗？可我妈却比我还有理，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劈头盖脸什么话恶毒就向我喷什么话，振振有词，真是个善于言辞的天才。她说她以为我死了，“一觉睡了两天，我以为你死了呢”，还说我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坏，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能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

（妈妈这一辈子，总是在抚养孩子，她的儿女、她的侄女和外甥、她的外孙和亲孙子，就连四爸的孩子她都带过）

我就诧异了，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丧尽天良恶贯满盈了呢？她大吼一声“混账东西”，便开始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多骂我几句。她说我电话中说了那么多无理取闹的话，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手机怎么打都无人接听，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自杀了——我真不明白像我这样贪生的人她是从哪儿看出我不想活！她说如果我现在还没回电，她跑去镇派出所报个案就赶往麦积区火车站买张票一路杀向北京。我问她来北京干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她的哭声更大了，骂得也更厉害，“去给你这个狗日的几巴掌”！她煞气十足，大有把我挫骨扬灰的气势，而她自己，好似万葥穿心痛不欲生。我只好认怂，否则，再这么跟她顶嘴，天知道她既哭又骂到什么时候呢。

老爸不像妈妈，情绪汇聚成河便一泄如注，他对儿女的不满一辈子只有一种反应，那就是轻轻地白你一眼的同时伴随一声叹息。也许正是因为老爸的简洁明了反而增加了他的威严，神圣且不可侵犯，我们姐弟没一个人敢在他叹息声未了的时候去顶撞他。他那样惜字如金的男人，那一天也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话，“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以为多读几年书就看破红尘了？我活了五十多年，还在学习做人的道理，你个碎娃娃还敢大言不惭妄言人生。你这是要你妈的命么？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不敢做声，心里暗想，我不就是不想接电话么，这完全是个人修养问题，老爸你有必要因此诋毁我的学校么。可是，至始至终，我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今年在天水老家办婚宴时，妈妈头痛病发作，下炕走动也困难。照片中的她，脸浮肿得厉害）

姐弟说我的举动给爸妈带去了极大伤害，他们个个扬言下不为例，否则，把他们的爸妈吓出个好歹来，他们就要对我不客气了。他们的威胁我才不管呢，要不是我爸妈天天给他们操心而将我置之不顾，我怎么会一觉长达两天，又没吃安眠药。我还要嫉妒他们呢，隔三差五就大聚小聚，偏偏就没有我的份，我可是跟你们一样，彼此为亲人呢。我这么一说，其他姐弟还好，三姐就大发脾气了，说我简直心魔太重，凭什么让所有的亲人为我自己人生选择买单，“不是我们让你留京的，有本事，你回来呀”！我终于无言以对，因为，漂泊在外，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他们谁也没有逼我。

那次之后，我下决心再也不向父母发人生无常天涯沦落之类的感慨，再也不会一睡就那么长时间，事后再也不会把父母的话一句一句顶回去。总之，再也不会干这种事！啊，瞧我干的好事！

我的父母都那么老了，我对他们也忍心忸怩作态矫情撒野，真不知道平时满腹人伦道德那一刻都销声匿迹到哪里去了。

（妈妈的五个孩子中，我是最省心的一个，也是最让她操心的一个。如今，她每天操心我在京城没房子住，说得我好像睡大街似的）

可是，可是那一刻我的确是悲情满怀，给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我每次电话过去，那边都是欢声笑语，天伦的张力无限延伸，却远远触摸不到我一点点。我只好自顾自地躲一躲，躲开绚烂躲开浓情也躲开无可奈何。如今的我，是个渐行渐远终要被你们淡忘的人，你们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情境之于我是场触目惊心的盛宴，无论祝福还是嫉妒，对我都是艰难的选择，不沉睡过去，还有更好的方法来慰藉我千疮百孔的心灵么？而且，我是被你们已然遗忘的女儿，既孤独又敏感，远隔千山万水也能感知你们三世同堂时的幸福，而我只身飘零，既伤心又难过。所以，写完论文，我就大睡了一觉。醒来后，任凭你们唇枪舌剑万般齐发，都不为过，因为我的确睡得漫长又深沉。

这是三年前发生的事了。后来，又故伎重演了几次，效果一样非常轰动，我妈一如既往地发动一大票人翻遍神州上下到处找我的下落，而我，安居京城，安然无恙。我不长记性也就算了，他们所有人竟也跟着我一起发疯，真不可思议。难道亲情的力量果真可以让每个活得理智清醒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疯狂么！

（爸妈辛苦一辈子，现在只希望他们有个好身体，过得开心。就算他们像孩子一样取闹，我们姐弟也会全力以赴满足）

感恩节那天，本想给父母姐弟每个人一份问候的，没想到他们都忙于奔命无暇多听我几句话。我想，他们真是遗忘了，彻底忘记我了。这么一想，心头一沉，就旧病复发了：我把手机调到静音。于是，大好的日子又被搅合得鸡犬不宁。但这一次，我没有睡着，而是干活再干活，等不想再干下去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打开手机，老妈还是那句“混账东西”，老爸再次强调“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姐弟不约而同地对我很是不客气，没人有不出言不逊、杀气冲天。

看来，我真是错了，不管睡觉还是干活，统统都错了。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以致那一刻钟的我赤裸裸地在亲人面前炫耀自己万念俱灰呢？是我爱得深沉还是真如他们所谓的自私自利？后来想了想，概是人世间一脉相承的至亲至爱，也是我无法接受他们的快乐与我无关的狭隘。

对不起，我的爸妈姐弟，是我，愚弄了与你们之间的情分，只想着一生一世跟你们同甘共苦携手进退，却没能掌握好火候，更没有爱的能力，最后给你们刻骨铭心的伤痛。

请原谅，我是深爱成伤，虽然初衷并非如此。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80后，甘肃天水人，现居北京。就职于北京某外企，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视文字为生命，在法律的严谨与文学的率性间寻找平衡，用文字在大城市的浮华与小城镇的淳朴中勾勒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