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娟/想起老家的热炕

独自徜徉在月色里，朔风乍起，惊扰了我月华天籁般的梦，收紧了衣服，原来春夏已去，秋正尽，冬将至，刷了下朋友圈，晒方向盘的、晒娃的、炫妻的、打广告的……真是繁华似锦，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奈何我也受不了寂寞，既然无法隐退江湖，那就出来炫一下老家的热炕，好让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在甘肃农村老家，居家过日子，可以没有真皮沙发，可以没有羽绒被，可以没有豪宅，但不能没有热炕。不管是家徒四壁还是富甲一方，炕是必须要有的，甚至田间地头果园里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都缺不了炕，我要说有炕就有家也丝毫没有违和感。炕和床的实用功能基本相似，但炕给人的踏实床永远给不了，任老天爷狂风肆虐大雪纷飞，蜷缩在妈妈烧的热炕上，总有一股浓浓的爱意从内而外遍溢全身，坐在热炕上，掐着麦秆，拉着鞋垫，众人一起拉拉话闹闹嗑，乡间的友善质朴直暖到心窝里去，岂是城市人在席梦思床上所能感受到的。爷爷故去十年有余，但亲戚邻人始终还是没忘记那个土炕上热情的老者，来了客人，爷爷惯常拉人上炕坐，鞋顾不得穿赶紧端馍馍倒茶水，客人若是留宿，一般是把最暖和舒服的“炕门”让给客人，主人睡到“炕脚”，乡间的无拘无束乡人的平易宽厚被和爷爷一样的老者传承下来。

冬日的早上，做一锅洋芋馓饭，油泼辣子拌上一盆酸菜，一家人围着炕桌而坐，谈笑风生其乐融融。这世间，吃饭的形式各式各样，可以蹲着吃、站着吃，可以吃在街边摊、大酒店，任你吃遍山珍海味海天盛宴，没有哪一种比围炕而坐吃顿家常便饭温暖自在。若是儿媳妇儿能和公婆围坐在一个炕上吃饭，这个家的人一定是妻贤子孝，道高德重；若是亲戚邻人能围坐一炕，多半是友好睦邻，道义之交。坐在炕上，暖着的是身子，吃下的是饭菜，吸收的是亲情友情。

如果说城里的卧室是个秘密花园，那农村的热炕头一定算是多功能场所。炕是我学习的地方，是老人讲古今，邻居谝闲传的地方，冬天的热炕还肩负着一个重大的使命——酿醋的温床，科技不发达的年代，用麦麸、高粱、玉米在热炕上发酵酿出的手工醋香飘四溢，经由外出求学、工作的父老乡亲带到大江南北，充当餐桌佐料的同时，成为千里之外的游子对家的念想之物。春寒料峭之时，炕也是发馒头、酿酒醅的最佳场所。恩爱的夫妻在炕上造人成功，妇人生孩子我们习惯称作“呱呱坠地”，其实是“呱呱坠炕”。就连大人们吓唬孩子，也离不了拿炕说事，家里有尿床的小屁孩儿，大人漫不经心叨叨一句：“再尿，炕就要尿塌了，看你往哪睡”，小顽童在炕上活蹦乱跳，大人会嚷嚷一句“再跳，炕就要跳塌了，把你扔狗窝里去睡”。

烧炕是农人世代赖以生存的生活方式之一，盘炕、填炕、勾灰、打炕样样是个技术活儿，哪里该留烟道、哪里留豁口子，都有讲究；柴火不太耐烧，煤炭太火热，晒干后的牛粪驴粪才能烧出温热适度的炕；灰勾的太空太浪费燃料，灰太满容易烙坏铺盖；多年的陈旧老炕烟骤子太多不易散热，打掉的炕土是很好的农家有机肥料。大年三十的炕一定要烧的火热火热的，寓意来年的日子一定红红火火。

时代在进步，炕也在与时俱进。《说文解字》里面“炕”的释义是：“干也从火”，通俗来讲，炕必须接灶，连着烟囱，通着灶火门，是烧火排烟的通道，参观家乡仰韶文化时期大地湾文化遗址上的半地穴式建筑，似有“连锅炕”的雏形，爷爷奶奶老一辈人口中讲述着他们如何在“连锅炕”的“一搭椽”房屋里艰难生活的岁月，告诫我们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到了父亲那代人成家的时候，“连锅炕”的房子大都改进为“立飒房”（类似于陕西十大怪的“房子半边盖”），锅灶和炕从真正意义上分离，炕旁边的锅灶演变为“台台”，这一进步让房屋少了大量灰尘，台台上可以放台柜（类似大衣柜的物件，但比大衣柜矮半截），下边为“窑窝”，冬天可存放洋芋、苹果等易冻坏的食物，小时候玩捉迷藏，炕旁边的窑窝真是个好去处，现在的炕，大都不盘台台，留出一个通道放大衣柜，盘炕由“土炕基”换为“炉板”，炕边用各种花型的瓷砖砌成，美观时尚，但却没有土砌泥垒的炕冷热宜人，要么热的烙人，要么冷的渗人，缺少土腥味儿的现代化炕貌似少了家的味道，少了一种朴素的人间烟火味儿，说到底，我还是最怀念在铺着席签，再铺上羊毛毡的老土炕上和弟弟及邻里伙伴蹦跶的情境，还有那股腊月里家家户户扫房时炕上激起的土腥味。随着炕的更新换代，与之相呼应的炕围子（又名“墙裙”）也见证着时代的进步，起初用各种废旧报纸糊墙，后来改为白纸，屋子里更显亮堂，没几年又换成五花八门的墙纸，墙纸易破，遇风吹日晒易掉色，更新为的确良布做的各色墙裙，布做的墙裙易皱，换为油布，现在的炕围子多为专业的装潢材料，高端大气上档次。

站有站姿，坐有坐姿，不管是在古代的皇家贵族，还是现代的商务礼仪中都是一门学问。当然，坐炕也有坐姿，尤其在吃酒席时更有讲究，双腿交叉，四平八稳，正襟危坐极像佛家的打坐修行，爱臭美的妹子去吃酒席可千万别穿短裙哦，尊老敬老起见，年长者坐上席，晚辈坐炕头。

老家的热炕上，有爷爷弥留之际的音容，有奶奶盘发髻裹小脚的倒影，有爸爸写春联的墨香，有妈妈纳千层底的身影，有弟弟尿床绘制的中国地图，有我在被窝里掉下的馒头渣渣，有每一个乡亲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我最理想的生活，童年在乡村，中青年奋斗在都市，游历在世界，晚年回归故里。我的童年在乡间的土炕上摸爬滚打，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与花草树木家畜昆虫进行着无声的谈话；我的中青年正在都市苦逼的奋斗路上，希望我的晚年有家乡的土炕为伴。

听说现在盘炕的工匠一天能挣五百，我正在考虑是否要去改行！！！

作者简介

李娟娟，笔名冰凝，85后，甘肃天水妹子，文经史哲爱好者，努力成为一个洒脱、自由且有趣的女子，喜欢结交志于创业的各界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