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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军花|老家的热炕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2-08-06 21:49:20 899 浏览

在城里,每年在将来暖气和刚停暖气的那段日子,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窟窿。每当这时,便会想念老家的热炕。

在我们老家甘肃秦安,大多数的农家都是四合院,几乎每间屋子在进门的一侧都盘有大炕,约占整个屋子地面的三分之一。

这方大炕,和一日三餐一样重要。

冬天里,家里只要来了客人,爸爸妈妈就会热情邀请:“赶紧进屋,赶紧把鞋脱了上炕!”

邀请客人上热炕,是老家隆重的礼节。

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寒风凛冽,爸爸会把炕烧得热气腾腾。掀起门帘,走进屋内,一股热浪便迎面扑来。

冬天里,热炕是我们一家人的主要活动场所。

我们会坐在热炕上围着炕桌吃饭,一桌普通的饭菜被我们吃得热火朝天。我们姊妹会在热炕上写作业,有时候爬在炕席上写,有时候坐在炕桌前写。我和妈妈会把麦秆泡在麦秆槽的浆水里,坐在热炕上掐麦辫,一根根麦秆在我和妈妈指尖上下翻飞,手指宽的麦辫便在手中缓缓滑出。

闲下来了,我们会坐在热炕上把双手塞在屁股下面看妈妈拧麻绳、纳鞋底,伴着爸爸如雷的鼾声听妈妈讲古言。

妈妈每次在讲之前都会拉尖声音说“古言古言,两头嘬尖”,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被妈妈这么一说,仿佛古言就变成了被糖纸包起来的洋糖,只等妈妈剥开。在热炕上,我们姊妹都会把脚使劲往妈妈腿下伸,总感觉妈妈腿下最为暖和。

冬天里,大雪过后,我和哥哥会在院子里支竹筛扣鸟。

在院子里扫出比竹筛大一圈的一块儿空地,将长绳系在竹筛边沿的某处,然后将竹筛倒扣在空地上,找根长约一尺的木棍将竹筛系绳的边沿支起,在竹筛所扣的空地上撒上玉米或者小麦,这样,扣鸟的设备就做好了。哥哥把系竹筛的长绳穿过窗眼拉进屋子,我们就坐在热炕上牵着绳的另一头守株待兔。

无处觅食的小鸟很快就进入了哥哥布下的罗网。

等小鸟开始认真啄食时,哥哥快速拉动长绳,支竹筛的木棍咣啷一声跌倒在地,竹筛便会稳稳地扣在地上,小鸟扣住了。这时,我们姊妹全体出动,把小鸟从竹筛里小心地抓出,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鸟笼,然后把鸟笼放在热炕上,让它和我们一起“暖着”。

老家的热炕不仅仅在冬天烧,一年中所有体感冷的日子和需要的日子随时烧。

嫂子快临盆了,哥哥去请大夫,妈妈赶紧烧炕。侄子出生时,妈妈的炕已经烧热了。侄子出生在夏天,妈妈说“产妇不能受一点点的凉”,即使是夏天也得把炕烧热,免得因为凉炕凉了嫂子的身子。

以前的日子,几乎每个农村长大的孩子都出生在老家的热炕上。热炕不仅暖了妈妈的身子,也以它独特的方式热烈地迎接了新生命的到来。

热炕除了暖人,还用来暖物。

端午节的前三天,妈妈会煮一大锅小麦,准备做甜酒胚。锅里煮上小麦,妈妈就开始烧炕。等小麦煮好时,炕也烧热了。妈妈把酒曲拌进凉得沙温的小麦,然后装进大大的瓦盆密封,最后把装小麦的瓦盆端上炕,四周围上被子,顶上盖上爸爸的大棉袄(妈妈认定家里的棉袄只有爸爸的是最尊贵的,才能盖在盆上)。

瓦盆在炕上的日子,妈妈每天都要烧炕,保证瓦盆有合适的温度。

端午到了,瓦盆里会散发出阵阵的香甜味,甜酒胚做好了。妈妈这才用湿驴粪压灭炕火,将瓦盆从炕上端下来,揭开盆盖给我们分食。

将香甜的酒胚喂进嘴里,节日的气氛瞬间变得浓烈起来。

初秋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妈妈也会烧炕,这时的炕是烧给花椒的。

摘回家的花椒如果不及时晒干就会发黑,影响口感,进而影响出售价格。因此,只要老天连日哭丧着脸,妈妈就会赶紧烧炕,让摘回家的花椒及时睡上热炕。不到一天的功夫,热炕上的花椒哔哔啵啵地全裂开干了。看着满炕红艳艳笑开口的花椒,妈妈也笑开了口。

热炕不仅负责了一家人的温暖和甜蜜,还会为一家人的经济做出贡献。

一年里,零零散散的烧炕工作由妈妈负责,但冬天里,我家的烧炕工作主要由爸爸负责,因为全家人数爸爸的炕烧得最热。

妈妈总想把烧炕的任务交给我,因此要求我在爸爸烧炕时,跟着认真学。我学了几次后宣扬自己学会了。

“这么简单的工作我还学不会?”我信誓旦旦地告诉妈妈:“我烧的炕一定比我爸爸烧的还热!”

我接过爸爸烧炕的任务,然后仿照爸爸烧炕的样子,先提一大磐笼(一种竹编的篮子,口径50公分左右,上有长长的半圆环提手,平时经常用来担东西)填炕(烧炕的柴火,比如树叶)塞进炕洞,然后用推耙(烧炕的专用工具,长棍顶端镶一块厚约一寸,大小比黑板擦大一圈的木板)推进炕洞中间,再均匀地把填炕拍在还有余火的炕灰上,接着铲一大铁掀半干的驴粪盖在上面,然后扫起炕洞外的落物全部塞进炕洞,最后堵好炕洞。

很快,烟囱便浓烟滚滚,看看,烧炕就是这么容易,根本不算什么。我告诉妈妈三眼炕我都烧好了,等着晚上睡热炕吧。

晚上,躺在自己烧的热炕上心里别提有多美,我心想:“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会烧炕的人了,对家,也算是有大贡献了。”

不成想,睡不了多久炕的热度就开始下降,一会比一会凉,大概到半夜就完全是冰冷的了。这时候的炕开始从人身上吸热,所有的人都冻醒了。爸爸的鼾声消失了,炕上出现了干咳声和悉悉索索地翻身和卷被子的声音。

这时的我,假装睡得很熟,尽量忍着不咳嗽、不翻身、不掖被子、不咽口水……心想:“难道填炕添少了?烧完了?我明明和爸爸平时添得一样多而且烧炕的方法一样顺序也一样啊。”

冻得睡不住了,爸爸起来摸黑去查看,发现烟囱还在冒烟,炕洞里的填炕也没有烧完。爸爸拿推耙挨个炕洞拨弄没烧完的填炕,然后堵好炕洞回屋继续睡觉。炕慢慢地有了热气,一会比一会热。炕上出现了均匀的呼吸声,爸爸如雷的鼾声再次响起。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多次学习爸爸烧炕,也反复地问爸爸烧炕的方法和技巧,然后仔细认真地按爸爸教的步骤操作,但每次都重复了第一次的失败。之后爸爸再也没有让我烧过炕,我也到现在都没有学会烧炕。

虽然从理论上看烧炕是非常简单容易的一件事情,但我依然执着地学不会。

妈妈笑我:“一个女娃,不会烧炕,长大后没人要,是找不到婆家的。”

我没好气地回妈妈:“哼,我才不去学烧什么破炕,我以后不睡炕,睡床用电褥子,我才不像你们还要烧什么破炕。”

真是的,不就烧个破炕嘛,为什么我总是学不会呢?烧炕的失败让我耿耿于怀,有时候经过炕洞,我会忍不住踢两脚,这么个黑家伙,为什么我总是烧不好?

但每次当妈妈傍晚出炕灰时我便兴高采烈。

妈妈把出的炕灰往炕洞旁边堆,我叮嘱妈妈:“妈妈,炕灰出到一半时喊我啊?”

等炕灰出得差不多了,妈妈大声喊:“差不多了,炕灰差不多一半过了。”

我抱上早早准备好的土豆放在妈妈出的炕灰上,妈妈便把后面出的炕灰盖在上面,把土豆深深地埋在里面。

埋好土豆,我就喂猪喂鸡等待天黑。等待总是漫长的。我一会儿看看炕灰堆,一会儿看看天色,总觉得那天的傍晚格外漫长,天总是不黑!

那天,我帮妈妈干了很多家务才等到天黑。

等大家开始坐下来准备吃晚饭时,我和哥哥去灰堆里挖出土豆,仔细地吹去粘在土豆上的炕灰。

把土豆端上饭桌,拿起一个,热乎乎的。慢慢剥去土豆外面的薄皮,将土豆拦腰掰开,呼地冒出一股白气,露出了诱人的沙质白瓤,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学会烧炕的我,再也不用学烧炕了。老家炕的式样也比以前洋气了很多,甚至有的屋子搬进了床,用上了电暖气。但我对热炕的情结像一杯香浓的咖啡,浓得化也化不开。

要过年了,只要可能,我都会急不可待地赶回老家。干完一天的活后,和妈妈依偎着坐在热炕上,年便会浓墨重彩地走来。我依然会把脚伸到妈妈的腿下,女儿学着我把她的小脚伸到我的腿下。

在妈妈出年末的最后一次炕灰时,在灰堆里烧一窝灰扑扑的土豆,等待过年的幸福会更加浓烈。

除夕到了,孩子们早早地在院子里摆好烟花爆竹,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吹牛、玩扑克、看春晚、吃美食……除夕的守岁夜,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没大没小地嬉戏玩闹。

当春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孩子们扔下扑克,跳下热炕,欢呼着冲向院子,点燃所有的烟花爆竹。

流光溢彩的烟花照亮了院落,震耳欲聋的爆竹赶走了年兽。远远近近所有的村庄,所有的庄户人家,家家烟花璀璨爆竹阵阵。除夕夜的夜空轰鸣阵阵一片灿烂,新的一年气势磅礴地来了。

烟花四起时,孩子们冲进屋子跳上热炕,挤在窗户边欣赏。我们在热炕上迎来送往:只有坐在老家的热炕上,这年才会过得有滋有味。

我迷恋老家的热炕,它于我是执念般的存在,嵌在我的灵魂深处。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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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军花,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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