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军花|拾粪
小时候,哥哥经常在冬天去拾粪。
那时候的庄户人家,家家都养狗,而且很多人家的狗都散养。每到冬天,村子里便狗来狗往,总有成群结队的狗跑来跑去。好像到了农闲时节,连狗都闲了下来,成天扎堆聚会,到处约会。
现如今,想起那时满村口成群结队的狗,耳畔仍然会响起狗刷刷奔跑的脚步声和狗们相互问候,耳鬓厮磨的低叫声。
外面狗多了,自然到处的排泄物就跟着多了起来。这时候,妈妈便会给哥哥安排拾粪的任务。好在冬天的粪冻得瓷瓷实实,铲起时犹如铲起了半截木头,一点臭味都没有。
每天早上,哥哥都会左手提着粪笼,右肩扛着铁掀出门去拾粪。
哥哥经常会在上学前提着装着粪的粪笼回来。这会左右手换了任务,右手提着粪笼,左手压在肩头的铁掀把上。每次进门,从哥哥的身体姿势我们就能知道他的劳动成果。身体越直说明粪拾得越少,越左弯则表明粪拾得越多。
有一次,哥哥左右手分别拖着铁掀和粪笼进了家门。进门便喊:“妈妈,妈妈,我今天发现了个好地方,狗们居然把屎拉在了和平咀上(地名)一个坑里,好多啊!难怪路上没多少,原来全拉那个坑里了!我全部挖到粪笼里提回家了,以后我不用满村道转了,去那里拾就是了。”
妈妈静静地听,末了说:“那是你羊湾里(村庄名)大爸给他在路上挖出来的“粪笼”,那个“粪笼”里的粪都是你大爸满路拾着扔进去的,你提回来的是你大爸的粪,所以你现在要赶紧还回去。”
哥哥听了反驳道:“那不算数,路上能随便挖坑当“粪笼”?那我还说,这些路是我天天拾粪的路,全划到我的名下,所以这些路上的粪全归我,那路上的坑也算是我的坑。”
妈妈说:“不行,把粪还回去,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要。”
哥哥不高兴了:“那怎么还?我在挖坑里的粪之前我还在路上拾了不少,我现在怎么分得清?再说了,我也不想分!”
妈妈答道:“全部倒回去!”妈妈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哥哥看妈妈有些生气,央求道:“今天就算了嘛,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挖了,这么多拖回去多沉啊!”
我在一旁忙给哥哥帮腔:“别让哥哥还回去了,等还一趟粪上学就迟到了!”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
看来哥哥是必须得去还了。
哥哥撅着嘴拖着粪笼出了家门。
那一刻我觉得哥哥好可怜,那么冷的天,起那么早干活,不小心干错了还要挨训受罚,关键是等他还完粪回来上学就该迟到了。
第二天起,我就每天早起,和哥哥一起出门,帮哥哥去拾粪。
说是帮哥哥拾粪,其实我的任务是帮哥哥找粪。
北方的冬天,早上寒风凌冽,刺骨的冷。一出屋门,嘴里便呼呼地直冒白气,窜上去的白气挂在睫毛和眉毛上,很快就结成了白花花的冰霜。这时候要是在鼻头下粘上一串羊毛,再穿上红衣裤戴上红帽子,就可以过西洋的圣诞节了。鼻头冰冷冰冷的,碰上去像触到了一块冰坨子。在冬天,不管耳朵长成啥样,都格外招风,立在脑袋两侧冻得生疼,我都怀疑用手稍稍一搬会咔嚓一声断了。连眼球都是冰的,每眨下眼睛好像眼皮碰到了一粒冰球。
我穿着棉衣棉鞋,把两只手袖在袖筒里,但依然很冷。刚一出门我就想回去趴在热炕上。
走到村口,便热闹起来。
好多的狗啊,三五成群,撒欢似的跑来跑去。寒冷的早晨,被这些穿着长毛大衣的伙计们搅得温和了起来。从它们身上完全看不出丝毫寒意。它们光脚踩在发冻的地下,高高卷起尾巴,欢快地跑来跑去。
我和哥哥认识这里的每一条狗,知道每一条狗的名字和它的主人。只要喊一声名字,被喊的狗都会伸出舌头舔着嘴角和鼻头,耷拉着眼角,回头看我们,一副犯了错误的表情,像极了未经许可溜出门玩的孩童被大人撞见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农村,除物质匮乏,各种生命极其旺盛。
大人多,小孩多,欢笑多,驴多,羊多,猪多,鸡多,狗多,猫多,野兔多,老鼠多,锦鸡多……种的田地也多,所有的犄角旮旯只要能撒几粒种子,都会被开垦出来种上粮食。土地种得多了需要的农家肥自然也就多了,因此农闲时节,总会在路上碰到那么几个拾粪的人。
早晨的时光,大家都在忙更紧要的事:往家挑水,往家担柴,去地里剪树……路上拾粪的好像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我和哥哥穿行在不同的乡间小路上,我袖着手,只负责找粪,只要找见,便大喊哥哥来拾。
哥哥取笑我:“你就是个找屎官,哈哈哈!”
我回哥哥:“那也比铲屎官强,哼!”
早上的寒冷在我和哥哥着急忙慌找屎铲屎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后退了。
那些年,爸爸总说,家里的大丰收有我和哥哥的一份功劳。我和哥哥在爸爸的表扬下,每年冬天都积极地找粪拾粪,希望来年的收成能更好。
时间如流水,头也不回地向前冲。
我和哥哥在冬天的拾粪时光里慢慢地长大了,我们的村庄也慢慢地变了模样。
今天的村庄,人越来越少,大人少,孩子更少。
平日里,偶尔回家几天,很难在村口碰到什么人,村庄静悄悄的。
各种家畜也越来越少,家里再也不养驴或马了,再也不养羊了,再也不养鸡了,再也不养猪了……有的人家还养猫和狗,但是,狗都拴着,猫都尽可能地圈在家里……再也见不到满村口三五成群的狗刷刷刷地跑来跑去。
田地里,除了种些经济作物,大片大片地荒着,荒草及膝。再也不种小麦、大麦、玉米、黄豆……
耕地少了,需要的农家肥更少了,更多农家肥都被更高效的化肥替代……再也不需要满村口找着拾粪。
看着我们小时候挖过土豆、割过小麦、掰过玉米的那些土地,荒草挨挨,心里一片茫然。
那个时候,早上和哥哥去拾粪,脸和手冻得生疼,但是心很暖,如今再也不用冻脸冻手地去拾粪,但是看着变了模样的村庄,心却被冻得生疼。
( 本文系作者原创,图片来自网络,欢迎转载或选用 )
作者简介
邵军花,高校教师。
初次见面,请填写下信息吧:
相关文章
邵军花|我家的驴(散文)
李雁彬|拾粪
人生处世,往往被无尽的事情恶心着,其实细心一下,恶心自己的也许不是那些事物,而是自己感悟恶心的心!世间事物本来如此,比如屎是臭的,这个谁也改变不了,而且,据我多年前拾粪的经验,越是吃的好的人和动物,他...
- 最近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