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喜/外婆的味道
“爸爸妈妈生,外婆外爷养,爷爷奶奶来欣赏。”听到这句话,想起了我的外婆。我虽不是外婆带大的,但她老人家对我额外疼爱。在我童年里,走舅舅家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舅舅家离我家很远,步行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全是...
印象中的外婆永远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向我们张望!
小时候,最期待的是妈妈领我们去外婆家。
从我们家到外婆家要走十五公里的山路。
我家住在半山腰,外婆家也住在半山腰。
出我家门就开始爬山。爬上山顶再走约莫十分钟左右的盘山公路就能远远地看见外婆的村庄。每次我们都会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一会儿,能看见村庄里最高的两户人家。外婆家正好掩藏在山头的拐弯处。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要是有座长长的桥该多好啊,我就能天天去看外婆了,外婆也可以方便来我家了,或者要是外婆家再住高一点该多好啊,我就能远远地看见外婆了!
走完盘山公路就开始从山的最高处下山,一路上走过各种人家。走得次数多了,谁家的后院拴着驴,谁家的前院拴着狗,哪个涝坝旁有棵大柳树,哪个拐弯处有棵大槐树……每个标记都是我们一路的风景与陪伴。曲里拐弯的一路向下,要是碰上和妈妈年纪相仿的人,那人都会问一句:你转娘家啊!妈妈应道:嗯啊,你这是洼里去?随后便停住脚步寒暄几句,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这样一路下到山底,踩着河里的列石过到河的对岸,便开始往上爬。
河对岸的这座山是很陡峭的石山,没有人家。站在山底,抬头向上看,高耸入云。要去外婆家必须要爬到山顶。但是看着这样的山,要爬到山顶的想法感觉像痴人说梦!山路不仅陡峭而且一路都是羊肠小道,每次看见这座山,耳边都会响起男中音低沉的声音: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里不是蜀)!
少了人家,爬山的趣味自然少了很多。一路最多听到的不是鸡鸣犬吠声,而是自己气粗如牛的喘息声。如若是夏天,山上表层的覆土中会冒出各种花草。我会趁着大家中间歇息的时间翻过小路,四处去采花。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采到一两个拇指般大小的蒿瓜和一小把树莓。山路的右手边是悬崖,我经常在爬山时想,万一不小心踩空该如何往下滚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在捡回一条性命后该从哪里往上爬?万一爬不上来该在哪里大声喊才能让对面山上的人听得见?在一路的走走停停和胡思乱想中终于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就已经到了外婆家的山后。山开始变成土山,出现了耕地。再走大约二十分钟的盘山路就能看见外婆家了。妈妈认识这里的每一块地。一路走一路介绍,这是谁家的地,那是谁家的地。我们像听古代很久远的历史一样地听着。听多了,也能像妈妈一样念出地主人的名字!
好容易到了外婆家的山顶,外婆家的院子像被我们挖了很久的宝藏一样闪闪发光地出现了!我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听妈妈说话,更不能像妈妈一样地走路,撒开双腿向外婆家冲去。一路冲一路喊:外婆,外婆,外婆……
没有手机的年代,这是最好的通信方式!
不仅快八十岁的外婆听见我们来了,全村的人都听见外婆的女儿和她的外孙来了!
远远地,我看见外婆戴着她的黑网帽,拄着拐棍出了屋子,挪着她的三寸金莲来到门口,远远地朝我们来的方向张望!
等我冲到外婆家门口时,看见外婆咧开只有三颗牙的嘴笑着!每次都疼爱地说:擦疙瘩!(这里擦读二声,疙读轻声,家乡话,宝贝的意思)
我到了外婆家就好像所有人都到了一样,后续妈妈和哥哥们怎么进门一系列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
进了家门我就开始到处搜摸。外婆的家太不像西北农村的家了,干净得不可思议。家里全是土房子,但哪里都没有土。家里的门窗,家什都光洁如新。所有的柜子,厨房所有的盆盆罐罐都被外婆擦得锃光瓦亮。各种物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炕上的被褥一尘不染,被褥的白布里子白得发光。被子叠得四方四正,褥子铺得平平展展。土炕的炕席下面垫着干干净净的牛皮纸,生怕炕土窜到被褥上。垫炕席的牛皮纸外婆都要隔三差五拿出去清扫晾晒!
更别提外婆的穿衣打扮了。身形娇小的外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件不合体的衣服!外婆巧于针线。稍有闲暇,身旁永远放着针线笸箩,手里拿着衣服修改或端着刺绣绷子刺绣……要是嫌穿的衣服太素,拿起绣花针,顺手在袖口绣上各种虫鱼花草!妈妈到现在都收着和爸爸订婚时外婆给爸爸绣的白鹤肚兜和后来外婆给我们姊妹纳的绒面鞋垫(鞋垫像地毯一样)。
外婆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干净,最手巧,最得体的老太太!穿着得体,行为举止得体!
在外婆家的日子,妈妈和哥哥帮外婆干各种外婆干不了积攒下来的活计。但我不一样,除了吃饭就是上房揭瓦。爬上外婆家小小的二层阁楼去翻箱倒柜!扛着长棍去打核桃,赤着脚去爬树摘只有外婆她们村才有的一种杏子,喊上村里的小孩去满是刺的树上摘酸啾啾(学名:沙棘),掏鸟蛋,抓麻雀……掏鸟蛋偶尔会掏出蛇,吓得蛇和人都四散逃窜。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在外婆家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妈妈惦记着家里80多岁的奶奶和家里家外的各种活计,着急回家。
妈妈每次临走都说:这个女子下次不领了,来了啥都不干,到处乱窜,一天跑得影都没。
外婆总是笑着说:把娃领上,娃心疼着一天外婆长外婆短的!
我们这样一次又一次来到外婆身边,又不得不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孤身一人的外婆!
外婆像迎接我们回来时一样,拄着拐棍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和迎接我们回来时一样咧着嘴笑,但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忧伤和无奈!
每次,妈妈和外婆说完话后背转身快速地走。我知道妈妈难过了!因为我也一样地难过!
每次,我花不了五分钟就能冲下去的山坡,在走的时候要爬好久好久。腿脚重着再也提不起。妈妈叮嘱我们不要回头,免得外婆难过。可我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朝外婆挥手。
上到山顶,我们藏在山后外婆看不见的地方等外婆进屋!
远远地,我看见外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朝我们离开的地方张望!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我想她是不是在幻想我们是不是会回头回去?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后悔来看望外婆,让外婆有这么大的失落。
每次,外婆都等得无望了,确定我们不会返回了,才拄着拐棍慢慢进屋。我们直等到外婆进屋看不见了才离开。
一次一次又一次,外婆难过,妈妈难过,我们难过!
后来,妈妈终于决定接外婆来我们家。
妈妈最担心的就是那个石山的羊肠小道。小道的一边是悬崖,外婆的三寸金莲如何下得来?从妈妈嫁到我们家,外婆几乎没有来过,因为路太难走。
妈妈说:“我想好了,我给外婆缝个垫布,石山的部分我们让外婆坐垫布上一点一点往下挪!”
下次再去外婆家,离开时,大家都无比开心!
妈妈背着外婆的衣服包裹,我搀着外婆。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消闲。我们准备花一天的时间来走我们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不着急的。
到了石山,妈妈拿出垫布,让外婆坐在垫布上慢慢往下挪。外婆说什么也不坐,外婆说:太难看了,我不瘸也不拐,还坐着下山?妈妈劝道:这山平时一个人也见不到,你就坐着慢慢挪,没人看得见。但外婆硬是不坐。外婆觉得坐着挪下来太不体面了,坚持慢慢走着下山。
陡峭的山路,下山路尤其难走,腿容易发软发抖。但外婆坚持要走。最后,我们只能依着外婆,让她走下山。
妈妈走在前面,外婆拄着拐棍走在中间,我抓着外婆大襟衣服的整片后襟走在后面。我们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我能感觉到外婆在尽力控制身体的平衡。外婆走累了,我们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吹风,歇息片刻,然后接着再走。原计划四五个小时的石山我们用了仅仅两个小时就走到了山下。原计划要用一整天的回家路,将近八十岁的小脚外婆居然只走了三个小时!
等到家时,外婆汗湿全身,但外婆成功度过了难关!
外婆在我们家的日子,我们都幸福满溢!
比外婆大8岁的奶奶有了聊天的伴,俩人一天到晚说笑不停。勤快惯了的外婆闲不住,要求负责爸爸妈妈和奶奶四人的午饭,从来不干活的奶奶每天笑呵呵的主动给外婆烧锅!俩人耳朵都背,扯着嗓子大声说话,咧开没几颗牙的嘴大笑。乍一听以为我家好多老太太聚会呢!
爸爸妈妈每天中午回家有现成饭吃,满足自不必说。况且外婆很巧,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做,甚至连妈妈给猪和鸡拔的野菜都能变成桌上的美味。一样的米面十样地做,在外婆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外婆来了一周左右,哥哥掏鸟窝抓来两只黄鹂鸟的幼崽。看样子破壳没几天,完全是两片软软的红肉片。趴在笼子里,不会站,抬不起头,两只眼睛被灰色薄膜一样的眼皮蒙着。在我们使劲嘘嘘的叫声中,勉强在眼睛正中崩开一条细缝。算是对我们的回应,也证明了是个活物!
哥哥说小鸟要用熬得烂烂的稀饭来喂,而且要白米和黄米间隔着喂才不至于饿死或者营养不良。听了哥哥的话,外婆每天除了给家人做午饭,还要生火单独给小鸟熬稀饭!除了熬稀饭,熬好还非要自己喂。不到一个月,两片软软的红肉片变成了两团茸茸的灰毛球,两只眼睛像两颗黑珍珠,滴溜溜地转,成天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外婆除了伺候小鸟吃,还把鸟笼清理得一尘不染。小鸟被外婆照顾得又精神又干净,谁见了都喜欢!外婆在家,照顾小鸟根本轮不到其他人。
我们姊妹上学都住校。每逢周末,外婆会像我们去她家看她一样,约莫着我们快来了,拄着拐棍站在村口,朝我们来的方向张望。
可惜外婆在我们家只住了半年。
半年后,兰州的三个姨姨和西宁的舅舅把外婆接去了城里。
2002年,我和小林准备结婚。我想结婚后把外婆接来我家住个一年半载。我们的房子就在单位院内,照顾外婆特别方便!
可是也就在那一年外婆突然生病住院了,病情越来越重。
婚礼前我赶去西宁看外婆。虚弱的外婆脸色蜡黄,用游丝般的声音喊我:擦疙瘩!这微弱的一声听得我泪水横流。
陪了外婆两天,我匆忙往回赶。
回前我叮嘱外婆放宽心,好好养病,再过几天我去接她来我家。外婆点点头,咧开嘴艰难地朝我笑。
我背转身,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在一路的泪水中我祈祷外婆好起来!好起来!
婚后我要尽快接外婆来我家。
可是,就在我婚礼当天下午,表妹打电话告诉我:外婆走了!
我怔在了那里!
不可能,怎么可能?外婆还在等我去接她呢。
我分明看见外婆站在门口朝我张望。
外婆在等我!
站在门口张望的外婆终是没有等到我,我也终是失去了外婆!
外婆去逝后,我多次梦见外婆。每次都梦见我从山顶往外婆家冲,外婆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向我们来的方向张望。但每次,我冲到一半会突然惊醒,来不及看见外婆的笑脸。
外婆去逝后,我有无数次想回去看看外婆睡在哪里?但每次都鼔不起勇气,很怕走上外婆家山顶时看见外婆的小院!我不知道看不到外婆拄着拐棍走出屋子,看不到外婆站在门口向我们来的方向张望,走近了看不到外婆的身影时,我该去哪里叫声外婆?外婆又会在哪里应我一声:擦疙瘩!
【作者简介】:邵军花,女,高校教师。
“爸爸妈妈生,外婆外爷养,爷爷奶奶来欣赏。”听到这句话,想起了我的外婆。我虽不是外婆带大的,但她老人家对我额外疼爱。在我童年里,走舅舅家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舅舅家离我家很远,步行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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