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军花||瓤 钱

第一次见瓤钱，是在正月里我家的饭桌上。像往常一样，只要家里来了客人，上房的饭桌前就只能坐爸爸和客人。我们姊妹除了往上房端菜端饭之外，一概不能在上房久留。

我好奇心很重，总是想借各种机会溜进上房偷看他们聊天，进去给火炉添煤或者往水壶里加水，反正各种帮忙各种磨叽。

瓤钱很谦和，彬彬有礼像个教书先生。爸爸和瓤钱聊的也很欢畅，我觉得瓤钱一定是爸爸早年间的同事。

饭罢临走，我们都出来送瓤钱，妈妈给瓤钱装了一小块豆腐几个蒸馍，瓤钱说什么也不拿，还说吃了饭就再不拿了，无论爸爸妈妈怎么劝说愣是没拿。

等瓤钱走了，我问妈妈瓤钱是谁？妈妈居然说瓤钱是邻村一个要饭的。在我一再的追问下，妈妈告诉了我瓤钱的身世。

瓤钱在不满周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全国都很困难的那几年，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一度以乞讨为生，没过几年母亲离家出走了，留下很小的瓤钱独自过活。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月，瓤钱就靠在邻居家左一顿右一顿的接济中长大，等他长大了也开始了四处乞讨的生活。

那次见过之后，偶尔能在路上碰到瓤钱。总是穿套蓝咔叽布的中山装，虽不是很干净，但整整齐齐，头戴一顶蓝帽子，帽沿很小而且有些软塌，颇有几分戏台丑角的喜感！瓤钱也的确能让见着的人心里多份快乐，他永远笑眯眯的，碰见大人笑眯眯的，碰见小孩也笑眯眯的。瓤钱的笑容会让人们生出无限的力量，连一无所有要饭的瓤钱都面带笑容，我们没有理由不勇往直前，笑对生活。

小时候要是碰见讨饭的或者半傻的，心里总有各种不安，但是碰见瓤钱会让人心生安全与温暖！因为永远的笑容，瓤钱脸上的皱纹一层一层又一层，他的笑脸会让你想起老家承载希望的层层梯田。

小孩子不懂事，总觉得瓤钱的挎包鼓鼓的，有不少好吃的，因此经常会跟在瓤钱身后缠着要吃的，如若他讨到的食物里有水果，则会从挎包里摸出来分给我们，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抱着水果跑远。

瓤钱来我们村乞讨，一年不会超过两次，如果赶上饭点，进门吃了饭那就绝不再拿东西，如果想拿东西绝不吃饭。       

闲月里，村里人要是碰见瓤钱，有的会邀请瓤钱去家里坐坐，瓤钱会客气一番，随后进屋歇会儿，几十年来，瓤钱来我们村乞讨，就像串亲戚一样，或进门坐坐或和村人坐门口聊聊，或吃顿饭或拿点吃的！要是看见干活需要帮忙也会搭把手。

有次来我们村，讨饭讨到大妈家，大妈大伯正好要下地干活，在门口碰见瓤钱，大妈折身回屋给瓤钱取了一块饼，逗他：“我要去地里割麦了，你坐这儿给我看门。”

等大妈大伯晚上回到家时，瓤钱果真坐在门口！

大妈很是吃惊，逗瓤钱：“你当真了啊？没害人吧？”

瓤钱没吭声，笑眯眯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走！大妈留瓤钱吃晚饭，瓤钱恁是没吃！

从此之后，瓤钱每次到我们村讨饭都会绕过大妈家，就因为大妈的那句：没害人吧？瓤钱再也不去大妈家讨饭了。

后来大妈又碰见瓤钱，给瓤钱解释她是开玩笑的，邀请瓤钱去家里，瓤钱笑眯眯地说：“今天吃过饭了，挎包也满了，该回家了！”

我小学四年级时，我们村的小学撤了高年级部变成了只有三年级的村小学，我们只能去邻村上高小。邻村的小学就在瓤钱家跟前，从瓤钱家走路到学校不过三四分钟，因此会经常看见笑眯眯的瓤钱。哥哥那时是那所学校的老师，瓤钱经常来学校找哥哥喝茶抽烟。

有次我们放学出校门正好碰见瓤钱从哥哥的办公室出来，瓤钱在学生堆中看见了他的远房侄女，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来个苹果追过去递给侄女，侄女硬是没拿，红着脸跑开了。瓤钱依然笑眯眯的，不过他也红了脸，多少显得有些难为情！

去年回家，突然想起瓤钱，问妈妈瓤钱的近况？

妈妈说：“瓤钱去逝了。”

邻居多天不见瓤钱出门，进屋查看，发现瓤钱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堂屋炕上走了！    

瓤钱单身一人，无儿无女，村里人合伙买了副棺材，体体面面地把他葬了！

老人们一年一年地在离开，他们是否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再见？如果可以，他们是不是在那个世界里还会碰见笑眯眯的瓤钱？

【作者简介】：邵军花，女，高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