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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放羊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10 01:47:35 104 浏览

我知道,羊群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可是,很长时间里,我从未向别人透露或提及自己曾放过羊:那种感觉近似耻辱,特别对女孩子家。近几年明显不一样了。不但每次回家都要过把“羊倌”的瘾,还屡屡在公开场合宣扬这一事实,很是得意。

今年端午抵家的第二天,临近傍晚,我和三姐又跟老爸去放羊。

站在北山墚顶上放眼南望,大陇山被沟沟壑壑勾勒成一条条带状的长龙,延绵到天际。南北山的中间,便是向西流淌的清水河;河水虽不比记忆中儿时那样清澈,但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也粼光可见。

我回身跑去将丈余外看守吃草羊群的父亲拉到墚边,说服他把“牧羊”的任务彻底交给牧羊犬“大力”,然后父女三席地而坐,接着探讨人生——跟父亲一起聊天,总会涉及类似的“哲学”命题,幽默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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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嗔怪到:“大大,你说你是个放羊娃吧,弄得我们姐弟五个全是放羊娃的后代。你可知道,从上学第一天开始老师就批评我们‘简直是一群放羊娃’。全拜您所赐!当时大队包产到户后,你怎么就不结束公派的放羊生涯,反而将其发展壮大,成为一生的职业?”父亲说我到底还是个碎娃娃,不懂人生的终极命题,“你不知道,放羊是这个世上最接近生命本真的职业么……”又来了,父亲又开始兜售他那套人生哲学了。

父亲的那套人生哲学,从小听到大,可是,至今也不觉得腻味。工作后,见证了很多光鲜职业背后的心酸和龌龊,更加笃信父亲的人生哲学来。概言之,就是:知足常乐,真诚,本真。

我接着逗父亲:“任凭你贴金,‘放羊娃’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父亲瞪我一眼,说要不是这群羊,我早就饿死了。他的话对,也不对。因为过去很多年月里,羊的确是我家的主要经济支柱——这个不假——可是,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人这一辈子并非如此不可,往往那样也行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家没有放羊,肯定从事其他生计,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等着被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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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探讨中,当我对父亲不留情面地攻讦时,他总会失望地扫视我一眼,伴随一声长叹。我以前很不明白,像父亲这样的农民哪来的自信,如今终于豁然:那是出于对生命的洞彻而产生的内心安稳、笃信,所谓的坦荡胸怀。

前年国庆节放假期间,我回家跟父亲去放羊。父女俩站在北山腰,守着吃草的羊群,他感觉良好地问我是否有做神仙的错觉。犹记那日蓝天白云,四野明净无染,洁白如絮的羊群淹没在齐腰的荒草中;我嗅着羊群的膻味和青草的芳香,蹦跶雀跃出拙劣的舞姿:自由自在,无以言状。父亲话音未落,我不假思索地应答:“不,那不是错觉,本就是。”然后便身体一个回旋随口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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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放羊、种地,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愿每个人在尘世间获得幸福


父亲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对我赞口不绝,说他养的娃娃太有才了。我在旁边听了偷笑不已,揶揄父亲:“哎,真是没文化,这么明显地篡改盗用你都不知道,唉,我父亲真可怜……”然后父女俩笑作一团,果真是坦坦荡荡的人生啊。

然而,放羊的生活能这么坦荡,甚至成为令人艳慕的风景,理由无他,只因这个时候我将近三十岁了;这个时候已我身居京城十年,且经济独立。每次回家放羊,与其说是从事一种生存,不如说只是体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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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犬“大力”)


谁都明白,不投身一种生活体味它里面的辛酸苦辣,偶然体验永远是一幕舞台剧,有做秀给自己看的感觉罢了。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放养可不是体验生活,完全是生存方式。每每提及放羊,一家七口人,除了以为它像开荒种地、外出打工、从政经商等任何职业一样,是养家糊口和为了生存的选择外,没有一个人觉得它有多坦荡、有多接近生命的本真——父亲说他一直觉得是,只是那时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没心境说出来罢了——感觉分明的,只是生存的艰辛。对于这段艰辛,我是坚决不在别人面前提及的。

记得初中时,有一次和三姐去镇里赶集,碰见一位代课老师,他向三姐极力赞扬我的学习成绩,猜想我家人定然十分重视我的学业。站在一旁的三姐听到老师对她小妹说出那么多溢美之词,先于我而得意忘形,竟然大声说:“重视啥哩,我小妹每个周末都放羊着呢。”她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丢光了面子,拉着她便走。回家的路上,把三姐美美地咒骂了一顿,直至她掉眼泪我才罢休。如今想来,那时的我的确太幼稚,虚荣心作祟,错怪了三姐,更是误解了生活。当然,那时三姐非但不喜欢放羊,而且很是讨厌;每次让她去,她就拉着一张脸,极其不情愿。一次,妈妈批评她,她对着妈妈冲喊:“放羊放羊,在羊群后,穿金戴银也是灰头土脸的。”妈妈上去就给她一巴掌,并且警告到:“没有羊,蓑衣都没有,还穿金戴银,做梦吧你就!呸!”那是十来年三姐第一次顶撞妈妈,妈妈也是罕见地出手打自己的孩子。现在,那一幕作为经典谈资,在我家一方庭院中广为流传,但仔细一想,多少的辛酸饱含其间呵:那个贫瘠的年代,那段艰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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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回想起儿时放羊的岁月,总像一曲唱不完的忧伤,贯穿着我的平生。

不过,那时除了生活艰苦点外,天空和大地以及心情都是好的。记得每次把羊群赶到荒地,我就按捺不住地亢奋,唱完一段秦腔接着再唱一段,几年下来,几乎所有的名家名段都烂熟于心。也有时,头枕在妈妈腿上,看着满天繁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妈妈说:“娃,回家吧。”于是,娘俩扬鞭启程。当然,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没有比看书更好的了,那个时候,无论拿起什么书,几乎都能过目不忘。

如今将近而立之年,我明白了每个人生活中都有着一段如歌过往,不管是怎么走过来的,但只要能平静地审视,都是人生应有的底色。这么一想,凡事都坦荡起来了,包括艰辛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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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农历三月十九,王生喜老哥回老家,承诺一定会代我看望我的父母。登上北山,一边极目瞭望,一边发来信息说:“你应该感念放羊的岁月,感念大自然的对你的熏陶,正是因为它,你才有如今的才情。”我知道,我是没什么才情,有的只是坦荡的秉性。但仔细一想,让我毁誉参半的这种秉性,的确是那段岁月的馈赠——当然,也深受父亲的影响。

暮霭下的陇城镇安详而沉静。随着夕阳余晖的退去,山顶也渐渐沉浸在氤氲当中去了。

我和三姐在父亲面前放声侃侃而谈,毫不掩饰地肆意妄为。父亲非但不批评,反而乐在其中。那种画面,在无垠的苍穹下,足以使得渺小的个体彰显出与天地媲美的天伦张力来。看着父亲幸福的模样,我想,如果不是近年来妈妈身体不佳,含辛茹苦大半生的他们,总算有了比较安逸的晚年。可是,生命总不乏遗憾,近年来,妈妈的身体屡屡让我们操碎了心。

我弯下腰,伸手去拍打父亲腿上的尘土。父亲一边沉醉在幸福之中,一边不无矫情地念叨:“打啥哩,打啥哩,脏点自然。”

眼看天已向晚,父亲一再催促我和三姐:“回去吧,赶紧回去,天黑了。”我和三姐对父亲的话充耳不闻。一会儿,夜幕“哗”地拉开。远处村里升腾起来的袅袅炊烟完全消失在夜色当中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这时,我们不得不答应父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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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人物:我的父亲和三姐)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夜色中父亲的轮廓,悲喜交加:悲的是,放羊毕竟是个餐风露宿的职业,有太多艰辛;喜的是,如今放羊之于父亲,与其说是为了生计,还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一种充实生活、甚至陶冶性情的方式。可是,可是一想到父亲摸黑回家的情境,鼻子一酸,双眼就模糊了。

回去的路上,三姐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剩下的就是男人。就算男人万千,但大大在我心中最为高大上。他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偶像;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我做人的榜样。今生有这样的大大,很幸福,很荣幸——连同连放羊也幸福,也荣幸——但愿下辈子还能做大大的女儿……”她的声音很小,近似自语,可字字严肃到直戳心扉。她还没说完,我已忍不住泪如泉涌。还好夜色凝重,彼此看不清对方颜容,只觉得久长的静默。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80后,甘肃天水人,现居北京。就职于北京某外企,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视文字为生命,在法律的严谨与文学的率性间寻找平衡,用文字在大城市的浮华与小城镇的淳朴中勾勒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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