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昊天罔极
几年前,当我决意定居北京时,便清楚了一个很不甘心的事实:此生和父母姐弟之间的情分,要浅薄下来了。
拿起笔,我将余生可以回家的时间预估了一番,按照一年十五天计算,四十年里,加起来竟不足两载。
那一刻,往后漫漫旅途上的清寂冰凉,好似已经拉开,瞬间将我浸透。
我是多自私的一个人啊。
向来以为父母宠爱我比姐弟多,而姐弟对我的爱,也比别人家的姐弟要浓烈得多。
我就是这样被至亲之爱滋养大的。余生,我还要活在他们爱的滋养下,无论年纪几何,永远要做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可定居北京后,两地相隔那么远,而我抵达他们的时间却又那么少,他们对我的爱,抑或我拥有他们的爱的愿景,都没用了,没用了啊。
那些年,我常常活在漫无边际的不甘中,在不可避免的事实与不想放手的愿景之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我心平气和地去悦纳的支点,直到妈妈来到北京,我才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至少我和妈妈之间的情分,是不会太浅的了。
所以,从2017年5月16日我带着妈妈坐上开往北京的列车开始,接下来的十五个月时间里,虽有因父母分离而来的五分愧疚,但还有因我们母女又可以朝夕相处而来的五分快慰。
那十五个月的时间,可真是好啊。
从2005年只身进京求学,十二年的光景里,京城有多喧闹,我就感觉自己有多孤寂。
我们姐弟生来都恋家。
三姐说,她的恋家是病,从娘胎里带来的,回家是唯一的药方。所以,在外几年后,她毅然选择了回家。
而我,缺少三姐那般近似决绝的勇气,在一个男人扬言的爱情中,优柔寡断地选择了继续沉沦。
呵,爱情哦。
但一个人只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何况我,天生需要亲情的滋养。
既然我抵达不了他们,他们有人能抵达我,也是好的呀,何况这个人是妈妈,我岂能不满心欢喜,哪怕这种欢喜不可避免地要让我老爸艰难。
可那又如何,人到中年,难以周全的事情太多,为了眼下自己生的,暂且顾不了生我的啦。我能做的,便是他们目下的成全于我,往后我十倍百倍地成全于他们罢了。
那么一想,十五个月的时间过得竟飞快。疏忽间,妈妈已坐上开往天水的列车。
载着妈妈的列车渐行渐远,我虽百感交集,但唯有猛省起自己和至亲之间的情分到底浅薄时,眼泪才掉下来的。
是的啊,我就是这么看重生命中能和父母姐弟一起的时光。
可是,妈妈的那次来京,到底有五分的愧疚,毕竟,她是以帮我带孩子的名义来的北京——但凡有万一的奈何之举,我一定会让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从始至终地纯粹。
谁能想到,两年多以后,也就是2021年的正月十四,妈妈再一次进京,依然是以帮我带孩子的名义。
那天,我早早地在西客站出口等着接妈妈和弟弟。
想起妈妈做完手术还不到三个月,想起她此行来京的前因后果,我内心五味杂陈。
看着攒动的人潮,好多次,想起妈妈那句“额的娃放心,有额和你大大呢”,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活在那种滋味中:一份屈辱,两份无奈,三份怨愤,剩下的四份,则是因父母昊天之恩而来的感动。
因为有第一次而来熟稔,兼之还有儿子的成长以及对老爸生活的妥帖安排,妈妈第二次在京的光阴,所有人似乎都舒心。最重要的,是我再次感受到至亲之间相互疼惜的好。
好几次,我依偎在妈妈身边,和妈妈闲聊,儿子跑过来,就要任性地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便用力将他拨出去,警告他:“这是我妈,一边去!”然后,三个人翻涌在床上。
更多的时候,岁月自顾自地静好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光芒万丈着。
上班前,妈妈早早起来给我备好早餐,我一边吃一边嗔怪她不多睡一会。
下班回家,妈妈已经给我备好晚饭,我还是一边吃一边嗔怪,怪她从不为我的身材考虑。
不上班的时候,妈妈进卧室,我跟着进卧室;我坐着大厅,妈妈就跟着来大厅。什么都说,不过一些再不能琐碎的事,且翻来覆去,但没有人觉得厌烦。有时也不说话,但深喜浅爱也荡漾晕染在屋内。如果发现妈妈闷了,我就带她出去散步去逛街。
很平淡,很平凡,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浩浩荡荡,但倍觉这种近乎清淡平静的日子比轰轰烈烈与浩浩荡荡更有魅力,故而更加珍惜。
是的,我很珍惜,我妈妈更珍惜。因为我和她都知道,我们娘俩之间这种形式的感情交互,因孩子太小而起,也会因孩子长大一点而止——尽管那是大家都期待的圆满。
本以为要不可收拾了,写到这里,才发现:人活到一定的年纪,会有很多隐与忌:能说出口且说得明了的,并不多;最真切的爱憎情愫,都在内心,供自己一个人咀嚼,不能且不想向外人言说。
谨以此文,铭记2021年的正月十四。
那天,妈妈二次来京。那天,有人在我朋友圈留下一个词:昊天罔极。
王托弟,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律师工作,业余爱好写作,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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