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在钢筋水泥缝中的“自生和”古民居

    在房地产开发热潮中，秦安县城北的贤门村也未能例外，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当地民众突击建房之风迅速兴起，诸多古老的四合院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纷纷被雨后春笋般的形式各异的庸俗水泥建筑物所替代，高耸拥挤的楼群让本来仄隘的巷道显得更加瘦细而阴暗。从安家园子广场的一条小巷道往东走，在那些碉堡般林立的楼丛中，忽然现出一座古色古香老院落，土墙泥皮，青砖黑瓦，院内的花草偶尔沁出细密的异香。要是在未拆建之前，这样一座外观上普通平常的小院并不会惹人注意，现在，她却异常突兀地呈现出来，像一个不肯随波遂流的前朝遗老，更像一个孤傲不屈的落魄王者，顽强地坚守着曾经荣耀或者沧桑的记忆，散发着古老而厚重的韵味。

    推开并不显眼的旧式如意门，迎面粉壁上镶嵌着一方不规则的花岗岩石板，上镌“自生和”三字，乃是县内知名书法家蔡一民先生所题。“自生和”为晚清、民国时期县内著名商号之一，主人姓吴奂斋为民国时一代商业奇才。此地旧称吴家总门，为吴氏家族集居之地，现存古民居为总门内院落之一，为吴奂斋之旧宅。影壁前又立一块奇石，纹理天然，奇窍玲珑，又植有紫藤，缠绕成荫，粉墙左开月门通于院内。诗情画意，情趣盎然。

    院落保存完好，为典型的秦安特色四合院，四面皆为古屋，高低错落有序，即民间所谓的“上三椽、下四厅、左瑟琶、右布裙”，檩椽雕板，门窗棂格皆为  亮漆所涂，虽历百年而严丝合缝，崭新如初，清雅别致中透出曾经的雍容。整体布局座北朝南，院落规模适中，约有半亩之余，院中青砖石板铺地，植有龙柏、牡丹等各色花木，龙柏刚刚开过，牡丹尚未落尽，余香飘逸，自成幽趣。主房为单檐硬山顶单背结构，上三椽四檩，暗四柱于墙面结合，单斗栱，檐梁枋下设两层透雕楣子，透雕缠枝菊花、五福如意纹饰，雕工精细，简洁明快。四门八窗，窗下砌细磨青砖。顶布青瓦，起脊高耸，未饰脊兽，梁檩粗细适中，阜卯接缝套全严密，极为工致，修建时所贴对联清晰如故，屋内遗有旧柜一组，坚固光洁，透出悠久的时光包浆。屋内正面设供桌、八仙桌，均为后来物。围厢式炕饰，顶饰木雕滴水，一门二窗，装饰简洁规整，打磨精细。此屋为主人日常所居，屋内墙壁上悬挂吴奂斋父母黑白照，及吴与民国商会同仁合影照片等。主屋右旧有耳房，早年拆除。

   下房为客房，三间主室，一间套房，民间谓之“四厅”，三檩抬梁，“人”字形构架，暗柱，檐上斗栱间浮雕“鹭鸶躟莲”、“锦鸡戏牡丹”“琴棋书画”等纹饰，精细传神，栩栩如生。屋内左壁开一门通于套间。院左西房一座，三间主房，一间耳房，民间谓之“琵琶”。院右东房一座三间，四门，开窗较小，民间谓之“布裙”。琵琶、布裙皆为秦地民间建筑的形式，未请教专业人士，但据民宅中房屋形状可以看出，琵琶房为三间正房，左带一间耳房，耳房前廊缩进，屋顶亦低于主房，较为小巧，从平面看类似琵琶之状，故臆测其命名当来于此。耳房虽小，但构造精致，全木构造，梁枋间镂刻缠枝菊花等纹饰，可能旧为闺房。布裙者，其正面中设全木结构四门，左右为土墙包裹，开窗较小，整体对称如裙，亦属臆测，有待于多识者纠正。西房为少主人夫妇所住，东房布裙房为小辈居室，位于东南巽方，为读书习字最佳方位。四面房屋对称分布，规整中略有变化，庄重中透着灵动。正房之右有门通往后院，后院残存房屋简陋，旧为杂役住所及仓房等。今已荒僻圮颓。

南房四厅檐雕

    宅内所遗旧式遗物不多，如大木柜、小炕柜、八仙椅、磨皮躺椅、铜手炉、青铜水烟瓶、民国时生产的镜子等，这些零碎的物件尚可以传递往日屋主一家的日常生活情景，以及时光背后悠远的历史信息。

古城秦安自古为丝绸重镇，商旅繁华。旧时城内主要为衙门、庙宇、学堂，世家大族集居，牌坊楼阁麟集。客商店铺多集于城外，如南上关、北关、春场、南下关、饮马巷等地，皆是商旅集聚之所。民国时期，“自生和”在众多商号中脱颖而出，成为县城出北门商号之翘楚，时有“南有‘万顺马’，北有‘自生和’”之誉。“万顺马”商号占有南上关的大部分商铺，店铺从秦安开到江南、上海等地；“自生和”商号以经营布匹、染料、皮货、食盐、糕点、糖等为主，占有县城北稍门外的十多间店铺，自家有生产糕点的点心坊和制糖作坊，吴家点心坊“陇香园”字号，址设于北稍门，为当时西北著名品牌，所制糕点风味独具，口碑远播，深受青睐，在秦川、西安等地开有许多分店。“自生和”主人吴奂斋是在秦安深厚的商业文化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商业奇才，他精明能干，白手起家，二十多岁开始创业，数年之内迅速崛起，积聚了雄厚的财富，三十出头就成为秦安商界的知名人士。从老宅遗留的照片和县档案馆保存的民国档案中可见，他于民国十八年（1929年）已担任秦安县第二届商会常委，为当时最年轻的常委。民国时的“自生和”虽然富甲一方，据说他家的女儿出嫁时以宅院和铺面为嫁妆，但其故居与县城内的宅第相比，布置极为低调，不事张扬。持家勤俭，藏而不露是秦安商人的一贯秉持的优良传统。

县档案馆保存的商号资料

秦安老县城规模不比今日，民国时有东西南北四门，南门在今南寨市的招待所大门所在地，西门在今育和园外的大洋槐树附近，东门在今电信大楼处，北门在今兴国文化广场靠近成纪大道的十字路口处，此规模为宋金时形成。明《秦安志》谓秦安城始建于金皇统年间，此前是否有城塞史料无载，但陇城《凉飔阁碑记》有“通之秦寨”之语，县内耆老相传，北宋时县城所在地有寨，旧地名所遗有南寨子、吊桥下等。《水经注》则谓：“安夷川水又西径显亲县南，汇瓦亭水。”知其地在南北朝时为显亲县治地。古史湮没，概不可考，然秦安兴国盆地映南村曾出土多处汉墓，杨家坪有规模广大的汉墓群，可知汉代以下，秦安县城一带即已人烟稠密，集镇繁荣。金代秦安城址仅限如前所述，后于明清两代增建郭城，即南郭城和北郭城，南郭城门在今凤山之下县医院门附近，谓之凤阳门；北郭城门在今北坛之外的兴国第三小学附近，俗称“北稍门”。北稍门外为商贸兴盛之地，店铺林立，客商往来不绝。从板岔沟引流而下的溪水绕北郭城潺湲而过，缘溪烟柳成行，古树茂密，小桥流水，风景秀丽。沿着城墙的走向，自然形成了繁华的商贸集散地，往北则是客店旅舍，牛马成群，骆驼卧地，城门一带有北朝古寺邵迦寺、商业保护神镇江王庙、求子嗣的娘娘庙，并有戏楼等建筑，商铺则集中于此。“自生和”商号则为北稍门商号之首，盛极一时。掌柜吴奂斋于解放前即已去世，生有一女二男，其妻打理生意，抚养儿女，由于家境富庶，倒也衣食无忧，其子女皆受良好教育，女儿吴玉珍嫁与县城大西巷蔡姓大户；长子吴国荣考取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留校任俄语教授；次子吴锦荣毕业于某财经专科学校，后就职于县农行，老宅为次子所居。解放后，时移世迁，在公私合营运动中，吴家自生和商号随后顺应时势而改造，从此退出历史舞台。1968年，受政治运动的冲击，举家被遣送至秦安边远山区莲花高楼村，一去十年，饱受游离之苦，历经人间沧桑。1978年落实政策，吴锦荣恢复公职，携家眷回城，又居吴家总门旧居。吴家下放乡野期间，其宅第被贤门大队充当仓库，储藏粮食等得以保存。吴氏家人下乡时，驮走一口袋银元为十年间的生活费用，其余财物均托于亲族代管，后皆有去无回，从此家产散尽。吴氏兄弟皆高寿而终，二房吴锦荣生有五女一子，其子供职于兰州供电部门，五女皆就职于本县金融系统，空闲时照管庭院，维护如新。

解放初期吴氏全家照

1978年返城后二房合影

   世事变迁，白云苍狗。百年之间，我们无法了知当年兴盛如斯的“自生和”商号经历了什么样的沧桑故事。多年来，这座精致清雅的小院隐在众多的土坯瓦房之间，不显山露水，静静地经历着流逝的时光和风雨的侵蚀。然而其后人对这座充满着传奇故事和深厚记忆的故宅钟爱有加，勤加维护修葺，才有今日光鲜如初的面貌，给我们追忆和怀想那个遥远的年代留下了宝贵的参考和凭据。透过“自生和”故居古老而宁静的气质，我们仿佛可以看见秦安传统商业文明的背影。然而，这样一座经历世事变迁的故宅，能否躲过现代化进程的汹涌大潮？我们不得而知，现在，她已经被四面八方逼来的钢筋水泥建筑物严密地包围起来，显得那样孤独、落寞。

（完）

西房

下四厅房

琵琶耳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