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生个孩子好作伴 。
毕业那年我27岁,四年后,也就是在我31岁时,生下儿子小威威。
之于我这种以求学之名进京,继而凭自己的努力在京城扎根立足的女孩子,毕业四年后有了宝宝,其实,不算晚,尤其环视四周,目睹现在还有不少渴慕婚姻却尚未嫁娶的同龄人,便因自己结婚生子的步伐不晚而倍感幸运。
尽管如此,尽管我以为自己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可谓不急不缓,简直是恰逢其时,但妈妈却没少为我劳神费心,她甚至多次直言催劝,让我赶紧生个孩子。
是呢,当其他人觉得你还飞得不够远时,只有妈妈以为你离她已经足够远;当其他人觉得你混得也就那样时,只有妈妈以为你已经很优秀;当其他人对你结婚生子无感时,只有妈妈以为你需要有个孩子。
妈妈催我生孩子的理由很简单很朴素,她说:“身边有个喘声,就有人给额的娃作伴了。”
言中之意彰彰。
妈妈让我生孩子,并非出于为我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人生大事考量,而仅仅,仅仅是为了让我身边有个声音,让我在一个人的时候,不至于满屋空寂,也就是说,她关心的并非孙儿,她只是关心自己的女儿。
记得好几次,我戏谑地回复妈妈:“那我先养只狗吧,娃嘛,还生不起哩。”
妈妈却说不一样,她说娃娃给一个女人带来的意义狗不能,还说:“有狗的房子不一定是家,有娃娃的房子才叫家。养活嘛,生下来就能拉扯大——额把你们五个都拉扯大了。”那时,我也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兼之生长在一个庞大的家族,看得多了,关于生活、关于人生、关于生命等命题,虽然尚未结婚生子,但也看得明白,所以,我怎么会不知道“家”是什么:有至亲至爱的地方,才是家。可当时,在北京,放眼望去,无垠的荒野中,只有小汪——从男友到老公——和我相依为命,而他,还算不上我的至亲至爱。一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发现:少不经事时奉若生命的爱情,毕竟只是人生的锦上添花;只有风雨同舟、养老抚幼的婚姻,才是你人生的雪中送炭。家,则是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在岁月的洗礼淬炼后,绽放出来的花儿;家里的人,才是你的至亲至爱。他乡难为家,从2005年负笈进京时我就知道这个道理,故而对七年没有亲人陪伴的求学生涯甘之如饴,因为当时以为,远离家乡和亲人是为了往后余生和亲人相依为命的权宜之计——毕业,肯定是要回去的。结果是,毕业后在小汪软磨硬泡下,我忘记了进京的初衷,没有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我亲人的身边。我是心中没有“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这句诗的人。在我的心中,无论活着时置身何地,死后定要埋骨桑梓的,因为那里是我唯一的青山。然而,当答应了小汪放弃回家的那一刻,我便知晓,无论身前何地,我身后的青山,就算不是北京,也断不会是家乡了。常听人说孤独,我自命至今不知孤独何味。如果一定要说我人生三十多年的光阴中有过孤独,便是毕业后至儿子出生的那些时光了。记得那些年,我和小汪搬至亦庄,没有亲人,朋友也寥寥,小汪隔三差五值夜班,然后呢,不上班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在房子里,看书、写字,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醒了接着看书、写字。那时自诩是个文艺青年,沉浸在一个人的光阴里不能自拔,一副越孤独越享受的样子,且对那些生养了孩子的同龄人的焦头烂额的模样报以同情和不屑。
可我享受的样子,在妈妈看来,很可怜,每次电话得知我又一个人在家,在看书、在写字,她莫不哀叹一声,并以建议早日生个孩子对我自命帝王般的生活予以全盘否定。
不管表面装作多么桀骜不驯,骨子里,我到底是个思想传统的人。
不管妈妈是否催劝,作为一个女人,结婚、生子,当时机成熟,我一样也没想过落下。于是,29岁,领证结婚;31岁,生下儿子小威威。
如妈妈所愿,从生下孩子,是有人给我作伴了,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但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是,从小威威呱呱坠地那一天起,我便不再是我了。在家看书、写字肯定成为不可能;睡到自然醒堪称奢侈,缺觉成为常态;我也不再首先是妈妈的女儿了,而是首先是小威威的妈妈了,从被操心的人变成操心的人。
为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如今六七十的父母,每天也为我们姐弟五个操心不止呢,让他们省心些,他们偏不,说什么“父母不死儿不大”。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们活着,我们五个再大,在他们眼中也是孩子,就有他们操不完的心。
看来,这生孩子啊,是一条不归路。想到我七老八十时也在为小威威操心,头疼呀!
哎,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在幼儿园中听老师话了没?有没有抓小朋友?有没有被小朋友抓?和老师小朋友相处得是否融洽?中午吃啥了?这孩子,何时才会不挑食……
越想越劳心,越想越觉得生孩子收支严重不平——什么陪伴我,简直把我都搭进去了。拿起手机就去质问妈妈:“不是让我生个娃好给我作伴嘛,现在好了。有时真烦人!”
视频中,妈妈窃笑不语,倒是父亲,伸过头来,说:“你以为养娃娃就那么容易?容易了,还叫活人嘛。娃娃,你还碎着哩……”
父亲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但,我喜欢听。
恍惚中,七老八十的我,在小威威面前正喋喋不休,而他,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了。我说着,他听着,彼此陪伴着。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牧笛,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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