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成年人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

至少有十几天，没写文章了。

没写的原因，除了我个人些许不可饶恕的懒惰，便是真心的忙碌。

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像我这种在家和单位两者之间苟且奔波、在5+2的模式里苦苦挣扎的中年女人，没有被生活的浪潮打翻在地，大抵已经算是胜利，没有将诸如写作这样的爱好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该是可以谅解的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为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暂时放手业余写作给我带来的无穷乐趣。

我是真心爱好看书和写作。爱好的魔力到底有多大？我是知道的。那真是一种执一种念，只要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在某个时刻，甚至愿意拿命去拼。

一日，看到季羡林的一句话：“写作能使自己心里平静，如果有一天我没能读写文章，清夜自思，便感内疚，认为是白白浪费了一天……”我等小辈，自然无法与季老类比，但人和人——无论是谁——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的情愫，一定有相似，比如季老的这句话。当时读完掩卷，顿生惺惺之感：读书写字之于我，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没写的这几天，我是急躁的、焦虑的。不写文章怎么行呢？

从小学时就在写，从未间断过，已然成为小半生的习惯。喜好写作，是肯定的；除了写作，实在没有其他勉强称得上特长的才艺，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身边多才多艺的人张袂成阴，如果没有写作这点特长，我该平庸到何等可怜的地步呀？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边心悦诚服，一边以为责任，一面怡然自得，一面局促不安，像对待学习、对待工作一样，也对待着写作这点爱好，从未停止。

人世间的太多爱好，为一个人多少次的锦上添花，但很多爱好注定只能停留于爱好而无法成为生活：生活，只有锦上添花是远远不够的，就像婚姻只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一样。

在越来越粘稠的生活面前，我终于有了心力交瘁的感觉，像个一路披荆斩棘的战士，一度到了好似必须弃甲败逃的境地。

对钟爱的人和事，执着如我，怎么会放下唯一的爱好呢？

可是，不是想，而是不得不罢了。成年人的生活里，从来不是恣心所欲下的喜不喜欢，而是小心翼翼下的不得不。

当我在家。

看着眼前可爱的娇儿，我便知道，这个时候罔顾他对我的依恋，而像过去那样沉浸在书本中，是不道德的——一个母亲，怎么能将理应陪伴孩子的时光，自私地占为己有呢？

是我，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上，当他正需要母爱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缺席休息日仅有的一点亲子时光？所以，从孩子出生那天起，在家几乎未拿起过书本，遑论写文字。

好在当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深刻地体味到孩子带给我的巨大欢欣，我却也明白了别人告诉我的“孩子，才是你最大的作品、最高的事业”，这句话的真意。

孩子之于我的意义，以及带给我的幸福，是我始料未及的，让我领略到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高阶的美满。在这个美满面前，多深沉的爱好，便显得无不足道了。

当我在单位。

作为一名员工，在单位做与工作本身无关的事，是不道德的。

当然，工作间隙也会看书，办公桌上堆满了法律和文学类的书籍，但很少写——写文章是件需要高度集中精气的体力活，近些年工作委实繁忙，纵然我时刻努力能挣脱开一时半会，结果每每越陷越深，最后，被彻底吞没。

美国汽车大王亨利福特说：“工作是你可以依靠的东西，是个可以终身信赖且永远不会背弃你的朋友。”为了对得起那份工资，更为了不辜负因拥有这份工作而来的所有现实的安稳，我没有理由不好好守护它，何况，我是这般地喜爱我的工作。

因孩子的左右牵扯，因工作的变本加厉，光阴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时代——不看书、不写文字的时代——与几十年那般沉浸在看书、写字的时光界限分明。

既然无力拿起，我说服自己学会放下，接纳一个三五岁的女人该有的人生，然后，心平气和地蹲身将眼下的一地鸡毛一支一支捡起。

欣喜的是，在一点一点失去自己的同时，我看到了在自己的天地里看不到的广阔和充盈，譬如，孩子身上满溢出的欢腾，父母姐弟眼中嘴里流淌出的赞许，单位领导有力的肯定，以及爱人目睹这一切后的喜出望外。

这不就是我最想要的吗？不就是我的百年大计吗？而这些，是任何爱好给不了我的呀，只有在适当的舍弃后——包括舍弃爱好——它们才会统统莅临，并赐我万丈光芒和磅礴气度。

生为女人，我应该为拥有这难能可贵的世俗而倍感温暖才对。难到不是吗？

我们每个人都曾对生活都有一个理想的预设，比如有车有房有存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要有很多很多爱，亲情、友情、爱情，想找哪一个就来哪一个；有个健康的体魄和一颗平静的心灵，可以不受外界纷扰地享受物质和精神赐予的一切，只等活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模样来。

可无论多么美好的预设，在生活面前都可能节节败退，甚至渐次凋零。这并非我们有多么的无能，或生活有多么的残酷，而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

生活就是因为它的这些不圆满和小瑕疵而让我们心生疼爱、倍加珍惜；太完美的生活，就像天堂一样让人感觉不真实。

之于我这种更想要现实生活的人，行至中年，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格局中，注定无法做到以心为马了，放弃是宿命。

人生，本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取舍的过程。

惟愿现在放手的这些以为生死攸关的人和事，历经的所有痛彻心扉，在化茧成蝶的那一天，发现值得。在那个时候，能够懂得：该失去的，早晚失去；该到来的，自然会来——一切皆是上天的美意，是真意，是面目凶煞生活的悲天悯人的底色。

说服自己后，想起写作这一爱好带给我的乐趣，心抑或还是不甘，在感性大于理性、情绪不受克制的时候，我的不甘会蠢蠢欲动。不过，都没关系了，我并不着急了。有什么好着急的呢？看书写作给我兴味，但孩子、工作目下给我的实实在在的回馈，并不少呀。

如果说生命是一场修行，无论爱好什么、取舍什么，都是为了渡我到达彼岸，那么，我坚信我的当下，自有定数，是天意使然。

当我走过人生的这个阶段，在下一个阶段的档口，也许会接着翱翔天宇、俯视大地，曾被重重放下的，会再次轻轻拿起。我现在要做的，就像我喜爱的雪小禅老师告诉她侄女的那样：一生往前走，永远有梦想。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牧笛，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