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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我的太爷爷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02-12 22:55:04 570 浏览

(我的太爷爷)


在陇城,将曾祖父叫太爷爷

我的太爷爷是在我八岁时去世的。按理,我对他不会有太明晰的记忆,可奇怪的是,他的音容笑貌好似在昨。

记忆中的太爷爷,俨然民国题材影视剧中的地主,风轻云淡地拿捏着我们那个大家庭的脉搏走向。纯白色的三须胡,让太爷爷多了几分仙风道骨;完全可以不用拄拐杖的,但无论去哪里,他都拄着那条从关山林场带回来的木棍;上衣永远是盘扣靛蓝对襟子,和头上的瓜皮帽交相辉映;太爷爷也不干活,经常在阳坡处蹴着晒暖暖,一边叫我们这些重孙子“哈怂”,一边将手中的水烟壶吸得呲呲作响。

我从来没见过太爷爷干农活,故而,一直以为太爷爷是没干过活的。虽然我大大(父亲)总说“你太爷爷苦啊,一辈子把苦吃光了”,妈妈也说“你太爷爷才是你三姐出生后慢慢不干活的,一直到你弟弟出生,才干脆不干活的”,但我真的想象不出太爷爷干活的样子。

妈妈说,三姐小时候没人看,大冬天在地上爬,裤子尿湿了,满手都抓着结了冰的泥块,太爷爷看不下去了,在三姐无人照看时就暂且放下农活帮忙拉一把;弟弟出生后依然没人看,太爷爷就彻底放下农活看弟弟。

“你弟弟在炕上爬,你太爷爷跟着爬来爬去,脚面上被席垫磨得全是死皮。”每次妈妈说起太爷爷,比大大说起太爷爷,眼神更加柔软,这一点,我能理解,就是我,想起太爷爷,心里也是无比柔软。

莫说太爷爷干农活,就连他看三姐和弟弟的场景,我也没有丝毫记忆,加上太爷爷留给我的只有恬淡闲适,怎么会将他和干农活联系在一起呢?是后来,听大大讲了一些和太爷爷有关的过往,才确定太爷爷不但干过很多活,而且,吃过的苦一般人想都想不到。

太爷爷出生于1916年,兄弟五个,他排行老二。

太爷爷一生虽历经中华民国和新中国两个朝代,但都没有过上好日子——那是一段多么动荡的历史啊。人在丰衣足食的年代,都会感到生而为人的艰难,在那样的时代,人似草芥,个中经历,我们这代人无法想象。

太爷爷刚满十四岁,父亲病故,母亲旋即改嫁,那时,五太爷爷只有一岁半;因为大太爷爷不太管家,太爷爷便挑起了拉扯弟弟的担子,直到兄弟几个相继成家。因为给弟兄、儿子和孙子修建院子太多,太爷爷水到渠成地成了一名木匠。

然而,太爷爷到底是如何将几个兄弟拉扯大,大大没说过细节,我便无从知晓,反正,就是很苦了。

每次大大提及太爷爷,就不无感慨地说:“你太爷爷真格不容易啊,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王家了。”当然,这一点小时候我哪里能理解。

至今,我都无法将诸如干农活、受苦之类的词和太爷爷联系起来,每当大大提及太爷爷受苦的事,我都当作古今听。

大大说,太爷爷年轻时被国民党抓去当兵,战场上经常躺在尸体下取暖,后来太爷爷逃跑时被发现,深夜被追兵赶到城墙上无处可投,太爷爷就给赵爷(我们村主供的神尊)许愿说:“赵爷啊,如果我跳下去不死,我给你老人家献一只鸡。”赵爷很灵验,我们王家湾村人都知道,太爷爷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跳下去,果然毫发无损。

太爷爷还有很多类似跳城墙之类的传奇经历,虽不及神话传说离奇,但说像古今,毫不夸张,而太爷爷,则是古今中的英雄,虽然充满悲情,但更有深不可测的豪迈气概。

太爷爷留给我的记忆,就像民国那个朝代一样,不远也不近,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风味,所以,当大人说棍法极好的太爷爷有一年给大家展示,结果把自己反打了一棍,从此看见棍都害怕的话,我认为肯定是说的人记错了:我太爷爷的棍法,怎么可能将自己打得几天爬不起来呢?但太爷爷不敢坐自行车,这一点,我信。

太爷爷生有二男一女,也就是我爷爷和二爷爷——我姑奶奶死得很早,我也没啥印象。几个孩子尚未长大成人,太太又驾鹤西去。我到中年,再想起太爷爷的人生境遇,对大大说太爷爷受苦的话,虽然相信了,但依然没有疼痛感,感觉太爷爷和我所有祖先一样,一生苦难定然不少,但到底和我们隔了好多好多时光,以致让那些苦难在我们看来,变成了凄美。

在太爷爷四十岁时,第一个孙子出生,也就是我大大。

我大大出生在新中国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当时尽管每一个出生的人都面临着饿死的命运,但大大的到来依然让太爷爷无比高兴,毕竟,那是一个讲求人丁兴旺的年代,家中多一个男丁,家族就多了一份延续下去的希望:农耕时代,家族血脉的延续远远大于个人的生存。

后来,奶奶又相继生了四男二女。为了生存,爷爷去关山林场谋生,太爷爷又挑起了抓养孙辈的担子,将七个孙儿养育成人,又给五个孙子修房建院娶媳妇。

天呐,兄弟五个,两个儿子,又是五个孙子,只数一遍都费劲,在那个靠天吃饭、食不果腹的年月,太爷爷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拿着家族交到他手里的接力棒一路跑到1994年?我想象不到。后来,我看着太爷爷一杵子一杵子打起来的院墙,那一刻,才隐隐约约有一刹那的体悯。

大大总给我们姐弟说:“你太爷爷,是一个有见识,有担当的祖辈,是咱们家族的功臣,值得咱们儿孙后代们永远挂念。”

家族中的其他人会不会想起太爷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爸妈将对所有长辈的所有缅怀和敬意都给了太爷爷,而我每次想起太爷爷,总以为他还活着,至少活在我的心中,很鲜明。

我大大对于太爷爷的感情很深,那是两个生命在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同甘共苦而来的出于血缘又远远高于血缘的惺惺相惜,我对太爷爷对大大的感情没有清晰的记忆,但我多此目睹着两鬓华发的大大跪在太爷爷坟前,用手摸索那抔黄土的情形,就像给一位活人整理衣衫般,眼中饱含的深情让我懂得大大对太爷爷的感情有多深沉。


因为太爷爷是在我八岁时去世的,所以,记忆库里多少有一些我们祖孙俩一起的场景。


太爷爷爱吃葱叶,在阳坡暖暖处蹴下来,就让我去屲上掐些葱叶来,我不去,他就拾起横在地上的拐杖指着我,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瞟我一眼,然后似是而非地骂道:“额(我)把你个哈怂!”然后,他就让三姐去——三姐和太爷爷感情很深,她绝对会去的。每次都这样。

小时候,我家是个非常庞大的家庭,除常年在陇山林场工作的爷爷和二叔外,家里大小也有将近二十口人,我们姐弟总是小心翼翼,只有在太爷爷面前,才敢做回孩子。

记得太爷爷炕头的房顶上悬挂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爷爷和二叔从外面的世界带回来的糖果、松子等。很多时候我去找太爷爷,他就让我拿根洋火给他掏耳屎,掏舒服了,他就给我几颗糖或者半把松子。有一次,太爷爷神神秘秘地说有更好吃的东西了,让我往杯子里倒热水去,然后,他从竹篮子中用手捏了一撮黑乎乎的东西,放到我手中的杯子中,“哗”地一下,杯子中的水一下子全黑了。太爷爷说:“狗狗娃,藏喝了。”看着黑乎乎的水,好脏啊,我不喝,太爷爷便骂我是个“哈怂”,然后让我叫三姐来喝——太爷爷自己从来不吃篮子里的东西,这个,我一直知道。

太爷爷是一部大部头的史书,但跟我有关的都是类似的琐碎场景,总归,都是他对我的好。

怎么说呢。在我生命的最初年月里,因为爱的奇缺,导致了我很容易将他人对我的好,在往后的人生中无限地放大,所以,太爷爷给我留下的其实并不算多的依依稀稀的温暖,成了我每每念及祖辈时能怀想起来的所有的光和暖。

太爷爷去世时七十八岁,没有任何病痛地闭上了眼睛,算是喜丧。落草在地的几天里,家里经声阵阵、人头窜动,可以说,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像过喜事一样,看着眼前的美食蠢蠢欲动,而我大大,每次经声响起,就跪在院子里哭得涕泪横流;当时,只觉大大的哭相很失笑。

现在想来,能因长辈去世而生出悲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哭和被哭,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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