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你的眼中为何饱含泪水?
跟妈妈电话里瞎聊,我说好像有十个年头没在家过中秋节了。妈妈说何止呢,2001年之后的中秋节就没回过家。
“加上今年,有十三年了……”说着说着,她开始呜呜地哭起来了。
近几年来,妈妈的悲伤总让我们束手无策。元宵节,她肯定在抹眼泪;我过生日,她也要掉几滴;中秋节,她一声长叹后便泪水涟涟;春节,她更是落泪如雨……不胜枚举。
2012年新春期间,她悲伤欲绝,气得老爸说:“哭吧哭吧,哭死算了。”她“哇”地一声,真就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了一场。那年,是我25年来第一次没有在家过春节。
妈妈从何时起那么容易悲伤呢?而且悲伤起来就没完没了?为何悲伤起来眼中饱含泪水?
2002年我去县城寄宿之前,她才不是说哭就哭的女人。
那时,二姐尚未出嫁,加上我、弟弟和爸爸,一家五个人一起,岁月安好稳定。每当放学或周末,我都像妈妈的尾巴一样,跟随她一同进退。那时很少见妈妈哭过,我倚小卖小外更不会哭,连爸爸都说一年四季都看我在笑。
2002年9月12日,那天农历八月初五,我去秦安读高中,离开妈妈开始寄宿生活。那时从县城到家走的还是那条翻山越岭中山古道,得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所以,回家也是一两个月一次。像端午、中秋、清明等节日,不是法定假期,学校也不会放,每次都在上课。
我至今无法理解,当年两三个小时的距离,在妈妈看来与漂洋过海相去无几,以为短暂的离别就是永别了。开始几十天,她天天哭,天天哭,哭啊哭啊……收拾我的旧衣服时在哭,整理我的卧室书籍时在哭,就连走路走着走着也会哭,因为她说看见了我赫然突兀的脚印。
几天失魂落魄的日子下来,让妈妈整个人瘦了一圈。
二姐生来脾性温柔如水,始终坚守在妈妈身边安抚着伤心得无法自己的妈妈。但弟弟就不干了,妈妈一哭,他就甩门而去。爸爸闷声喝茶,试图从他的阴阳常识中寻找妈妈是否受了诅咒的各种可能迹象。
后来我问妈妈:“五个儿女,离开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何至于就难过成那样。”
她说:“因为,一步一步走远的人,是你么。对你姐弟我可没这样,一想起你离我那么远,我的心就碎了……”
妈妈没读过什么书,说话有时也真够不婉转,因她显而易见的偏心,屡次能让姐弟醋意大发,甚至嫉妒愤恨。可她才不管他们什么反应呢。
知道妈妈的悲伤是因我而起,仿佛是我故意强加给她巨大悲伤一样,让我油然滋生无限自责。
但我还在远离她,每远离一次,自责的深渊便会更深一些,再深一些。每逢中秋这种日子,她崩溃了,我也会被她的深沉忧伤拉入万丈深渊,并坠落的状态将维持好久好久,让我无法估摸下面有多深。
近来妈妈生病住院,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母女情分被生活生生扒光剥离,爱无能的悲情演绎至此,也是人生极尽缺憾。
我问老爸:“能否算一下,是否我妈前世欠了我很多钱,今生不但生我养我还平白为我流那么多眼泪,以此还钱呢。”
我话说了一半,老爸就赶紧让我闭嘴:“你不懂阴阳这门科学,别说胡话。”
迷信就迷信嘛,阴阳何时等同科学了?
我一直以为,与妈妈之间,不啻母女缘分那么简单了。
现在,我也经常会哭。一哭起来也会没完没了。
家人告诉我:“要注意身体。”我听了就想哭。
每逢佳节给父母打电话,挂掉也会默默流一会眼泪。
男友说:“我们结婚吧,让我照顾你的余生。”我听了窸窸窣窣也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挣扎,男友过来安慰我,却适得其反;不闻不问,后果更不堪设想。每每想哭的时候,心里全是家人,眼中全是家人,口里一如儿时那般,边哭边叫妈妈。我还会哭得天地荒芜、日月惨淡,男友看得一筹莫展、坐立不安。
这是很不正常的。
无论妈妈还是我,本都是骨子里就相当乐观的人,除对待彼此外,又有着干练冷静的禀赋。何以置于彼此之间,却有如百般柔情万般牵挂,往往细枝末节的小事最后也会夸张渲染得心碎欲裂。
我现在多少能体会到妈妈每次因思念我而哭的感受。
那是强烈震撼的盼望被每天的光阴无限拉长再拉长,当太阳东升西落的轨迹丝丝厘厘地清晰明了,人会被无助无奈折磨到失心欲狂,总要找个缺口。这个缺口,可能是一个电话、一件旧衣服,抑或是一个节日,比如中秋。好像不能将内心渐次积攒起来的悲伤能量倾斜而出,就不能清静平和地生活一样。
可见,如果妈妈前世欠了我很多的钱的话,我肯定上辈子对她造了不少孽,以致今生今世彼此更多牵绊更多不舍。不过,她欠我的应该比我欠她的多吧,所以,她做了我妈,我成了她最小的女儿,她要生我养我还要宠我。
我告诉妈妈,后天就中秋了,让她去镇上买点月饼吧。妈妈就说:“买那有什么意思呢。”
然后,就回忆往昔中秋佳节多热闹,叹今朝月圆之夜尽凄凉。
那时是很热闹,但又能如何呢?不是已经是十三年前的场景了嘛,现在以及未来,儿女们在清辉下分享糖果追逐嬉闹画面不可能再出现,因为儿女们也有自己的孩子,在她面前嬉闹的该是一帮孙子。
是啊,都是十三年前的场景了。
记忆最深的还是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那是2001年。
老爸的月季花团锦簇,在朝晖夕露秋风秋雨中依然怒放。老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精心修葺他一分见方的花园子,最自豪的事莫过于左邻右舍对他栽培的花花草草赞不绝口,垂涎欲滴念念不忘。此外就是每逢中秋,让嫦娥大美女分享他的辉煌成果。那时,老家还没兴起月饼呢。
是日,早餐用刚出锅的油饼就着蜂蜜饕餮大餐一顿,然后举家赶往陇城镇看大戏,晚上拿当年新麦面烙一个既大又圆又厚金黄灿烂的饼子,装饰以大束大捆的奇花异朵,连同瓜果放在庭院中的八仙桌上,点支香,所谓“献月”。
那夜,清辉满钵,照得大地熠熠灵动,照得普天下痴男怨女尽染相思,照得青春年少的我拉着妈妈混在姐弟中间奔跑撒野。
那天,有很多来我家讨要花的人,也不乏传说中的盗花贼。不过,老爸知道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跟中了伍佰元彩票一般。我们也都不生气。
妈妈又说:“你看,现在有啥意思嘛,没有新麦面,没有你们,花园也没有了,看什么秦腔,献哪门子月亮嘛。”
于是,她真没有去买。
第二天,姐弟托人捎了两大箱子月饼兼果品给他们,可妈妈更不高兴了:“托弟娃今年还是么回家么,她吃不上月饼……”边说边抹着眼角。
每个人都有繁花似锦的美好往昔,只消几天、几年、几十年,总归要静静寂灭,销声匿迹的,即所谓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这是常态。
可有些人总愿意抓着过去不放手,执拗顽固地沉浸在曾经某个场景,并以此为今天所有念想安顿的栖息之地,则是生命的悲悯之处。因为,时空的利刃,会斩断粉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当下现实的寄托,只能回头眺望那时时光。
去年中秋给妈妈打电话,她乐不可支,唯一一次没有丝毫消沉悲伤的情绪。她说:“八月十五到了真个好,再过十天你就到家了。”
是的,那几天她三五之夜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但跟中秋没有半点关系,她兴奋,是因为中秋过完,还有十天她终于能够看到魂牵梦绕的碎丫头。
- 上一篇: 韩乾昌/浆水
- 下一篇: 李三清/真正的努力,从来都不动声色
初次见面,请填写下信息吧:
相关文章
王托弟|十分钟,一个拥抱 。
这件事已过去有大半个月时间了。事发当天,我就想记下来,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么重大,而是因为它太普通了,普通到可以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能看到它的影子,或明显或稀微。事情是这样的:大半个月前的一天。午饭过后...
王托弟/七夕:唯有持久的经营,才能有每天的好风光。
七夕了呵。若非前几天闲聊中朋友提及,繁碌差一点让我忘记了这个节日的到来。我向来注重仪式感,原因无它,仅仅为了让自己日复一日的光阴在某个时间节点能与众不同,进而给自己一个比平日多些深情厚意的契机。故而,...
王托弟/亦城纪事
搬至亦城将近一年了。直到这里,才算结束了漂泊不定的日子,在京城有了个安稳的落脚处——尽管房子依然不是自己的,依然只是暂居。可是,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生命外,还有什么能够真正属于自己呢?在动荡的年月,只...
王托弟/我所理解的爱情
一直想对爱情的三个阶段:选择、交往、分手的现象进行分析。但回头一想,这是个多么重大又多么庞杂的主题呀,全方位分析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于是,信手先写冰山一角再说:此篇文章仅对对交往中的现象作分析,选择与...
王托弟/胡杨女人
三姐说:“王茜华这样的女人,有着斯琴的天然特质,容易走进角色,一定程度上她在表演她自己;在《当家的女人》中演绎的那位一心靠勤劳致富的现代农村女性,与斯琴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我自己没看过《当家的女人》,...
王托弟/愿新月作证,许得一世情缘
下班到家,已是晚上九点。踏入亦城小区的时候,一弯新月当空,倾洒下来的清辉把四周照得温婉可人。这如水般朦胧的清辉,携同地上昏黄的路灯,似乎要把人融化薄如蝉翼的衣衫,跟随灵魂飞舞的方向披散开去。大地不语,...
王托弟/百啭蔷薇(小说节选之二)
之第一章第二节又看了遍时间,已是五点三十五分!事先约定五点半吃饭,都过了五分钟,说不定那孩子早就在里面等着。我是长辈,还要做东,怎么能迟到。我看看手机,又环视一下四周,两道人流不止,走过来的女性,无不...
王托弟/你好,我就好
编前语这篇文章还是2011年底写的。至今,将近四年过去,心中的老师还是那个兢兢业业的老师,好像一直未曾改变;而我早已不是当年象牙塔中那个单纯的女孩,已被三年的职场生涯打磨锻造地不似纯真模样。从八岁上学...
王托弟/廊桥遗梦:相逢尽在扼腕时
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由于刚从大家庭中分出来,那时,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十分艰苦。我们五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弱小,因为我排行最后,故父母一向对我充满着比任何一个更多的怜悯。那时,我们的厨房的墙壁是用报纸糊的。约...
- 最近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