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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托弟/背麦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02-20 23:42:13 428 浏览

端午一过,黄土高原上的麦子就要开始黄了。

小麦是冬小麦,前一年秋天播种,历经寒风凌冽的冬天,翌年春天开始拔节、抽穗,到初夏还是绿油油的,直到五月的东南风吹来,不几天,田间就翻起了金黄的麦浪。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庄稼人辛苦,五黄六月,又是最辛苦的时候。

如果将翻地、播种、除草到施肥比作十月怀胎,收割便是一朝分娩。这个时点,一家无论有几口人,也不管男女老少,都必须参加到这场“分娩”大战中去,且没有情不情愿一说:对于农民,以食为天,庄稼就是的命,一年到头的收成,关乎一家人的饥饱,谁敢说自己不情愿呢。

挂在屋檐下的镰刀蒙上了一层轻尘,像一窝沉睡了很久的蛇,被从地头巡查回来的父亲取下来放在地上,“哐当”一声被惊醒了。磨镰石和镰刀睡了同样长的时间,被顺着父亲手指轻落的凉水一浇,浑身打个冷战,也醒了。

清醒后的镰刀和磨镰石霍霍一交汇,收割小麦的战斗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相较于翻地、播种、拔草、施肥,收割麦子最是需要起早贪黑的。一是小麦熟得快,不麻溜收回来,可能一场阴雨或冰雹,一年辛苦就白费了,“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堪比虎口夺粮,;二是趁太阳没暴晒,人轻松些,麦秆也好捆起来,麦粒也不容易掉。

所以,天还没亮,父母就拿着镰刀、麻绳和水壶、茶杯出门了。或借着月光,或等到第一束晨光微露,他们就开始了一天的收割。

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镰刀一镰刀,张弛有度,律感十足,像极了驰骋疆场的勇士。到早饭时,身后就已齐刷刷地平躺着几十个麦捆了,于蓝天白云下,备显现世安稳。

据说三个姐姐都随父母割过麦,但我见识过三姐割麦的情形。只见她和父母一样,左手揽麦、右手挥镰,一揽一挥,动作自然流畅,来回三下,往地上一放,就是和我腰一样粗的一捆了。

三姐是割麦的好手,父母都割不过。那时,我特别羡慕三姐,以为她身上有一股坚定的力量,让她和我与弟弟不一样。可三姐说她不喜欢割麦,说她宁愿背麦。

我没割过麦,倒是背过麦,且背了很多年。

那时的耕地,极其金贵,沟渠、地埂都被挖了种庄稼,只留下一条很窄的崎岖小路供人行走。所以,绝大部分地都无法走架子车,庄稼几乎全靠人背负肩挑运回去。

我家有六亩,除种了不多的一点玉米,其他都种着小麦。每到麦黄时节,父母在地里割,我们姐弟便往回背。

我是几岁开始背第一捆麦的,自己是不大记得了。好像六七岁时,天刚麻麻亮,就会被在厨房做饭的二姐叫起来。我自己起来,就把弟弟连哄带骗也拉醒来,一起洗个囫囵脸,姐弟俩就拿上绳子打着哈欠往地里走了。绳子是妈妈用旧衣服拧就的,花花绿绿的,像扎鞭子的头绳。

弟弟比我还小,他更背不了几个麦,但他跟着可以给我作伴——小时最怕妖魔鬼怪了,尤其听说有些旮旯里有死娃娃,我一个人不敢走。

去往麦地的路上是轻快的,我和弟弟像两只小马驹,蹦蹦跳跳地就到了。路上看见开在路旁的野花或者盘旋在头顶的蝴蝶,还可以玩弄一会。甚至还有力气打架,后来听妈妈说,有几次弟弟就把我给打哭了,只是我自己不大记得。

到了地里,父母给我束麦捆,双肩背的那种。束好了,我平坐在地上,将两个肩头塞进绳子里,腰一弓,头一缩,两脚在地上一蹬,父母再从后面向上一提,我像一只在地上打完滚的小骡子,“嗖”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然后,低头弯腰,背着麦一步一步地开始往回走。

麦捆趴在我背上,发出“唰唰”的声音,像极了时隔多年后的今天,趴在我背上的儿子——当然,背麦到底比背儿子累多了。

刚开始还有点小兴奋,以为这样背下去,一天跑几十个来回简直太没问题了。可才走了几十米,才发现麦芒扎在身上,和汗水黏糊在一起,开始生疼。还有肩头上的绳子,一阵勒似一阵,丝丝袭来的疼痛感,比麦芒扎要难受很多。

最让人承受不了的还是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像个大火炉,烤得人连草帽都戴不住。被太阳炙烤过的大地,散发出令人焦躁的土腥味,热气从鼻子窜进去,很快就被从各个毛孔流出来汗带出来,所以,人也不容易中暑。

实在背不动了,就找个地埂,将麦捆轻轻地靠上去,休息一会。

背了一回又一回,直到太阳落下去、月亮爬上来,才和父母一起背麦回家。吃过晚饭,一头栽倒在炕上,一觉睡到二姐的叫唤声再次传来。

其实,我也不爱背麦。

哪有喜欢背麦的娃娃呢?背麦真是太累了!过一个麦季,脱一层皮。

但我知道,自己必须背麦!这是生在农家的孩子一场集体无意识的随波逐流,也就是说,家里种了小麦,父母在烈日下割麦,作为多少有点气力的孩子,参与劳动,是一场不用思考的集体陷入。

之于我,如果说对于背麦这样的行为真能赋予什么伟大意义的话,也许只有替父母分担这一层了。

当然,能想到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想起炎炎烈日下汗流浃背的父母,我就恨不得将所有麦捆背到场上,让他们少受点太阳的炙烤。如此一想,背麦,倒也快乐。

于是,我背着麦捆跑起来特别快,不但在姊妹中最勤快,在庄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尤其,当个儿还没有麦秆高的我背了两捆麦后,骂她比麦秆高的女儿“还不如人家托弟”的话,现在我回到老家,还被他们当笑话说起。

背麦再繁重,也总有个头。

等地里的小麦全部割完,父母就和我们姐弟一起背,用不了几天,小麦就全运到了场上。

麦场里,一捆捆矗立在太阳底下的小麦,像一个个即将冲锋陷阵的战士,威风凛凛的。晒干了,就得赶紧摞起来——五黄六月的,白雨说来就来,呼噜爷响起来,就来不及摞了。

场小麦多,麦垛摞得往往很高。几年后我才明白,曾经父亲可能不是在摞小麦,而是建麦积山呢。到这时,只待拖拉机碾来,看木锨过处,饱满的麦籽堆积如山。在以种地为主要营生的时代,庄稼人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完成了生命轮回。

我背了好几年的麦,从最开始的两三捆到后来的六七捆,当有力气背起八九捆的时候,麦黄时节,我已不在家乡。

现在,若非在网上看到金黄的麦穗,已有几年都没见过长在地里或者收到场里金黄的小麦模样了。想体验昔日背麦的时光,然而,莫说假期设限,就是回到老家,家里已有多年不种庄稼。

乍看人也真是奇怪,当终于摆脱后,竟然会怀念。仔细想来,其实是一个人纵然天涯也逃不出故乡和童年的宿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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