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去湖北,到麻城
我和麻城的因缘,理应很深。
尤其,当我跪在我婆婆坟前,双手贴地,朝着她安眠的土疙瘩磕下三个头时,我与麻城这个地方的牵连,前所未有的深沉。
如果时间往前推十几年,像我这种嫁出去的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多的已经不是甘肃秦安人了,而是湖北麻城人。活着时,过着和我婆婆一样烟熏火燎的生活;百年之后,也将和她一样,安眠在大别山麓的某个角落里。
可是,时代到底不一样了。
就算我嫁的也是麻城人,也是麻城的媳妇,但我和麻城之间,再也回不到我婆婆和麻城这种生死相依的关系了。
我和湖北,或者说我和麻城,更确切地讲,我和张家畈这个地方之间的因缘,就像那包北京家中柜子里深藏着的我婆婆生前亲手摘来的茶叶,看着实实在在的,但除了偶然间拿出来缅怀一下外,便没有其他更多的交汇了。
尽管如此,在我的生命中,除天水和北京外,没有其他任何一地方,会比麻城之于我更重要。也因此,我常向别人说自己是麻城的媳妇,并以这个标签为荣。
我对麻城的了解,始于我的爱人小汪。
2008年初冬,站在政法大学冰凉的寒风中,我以相当霸道的语气表白小汪:“咱们两个好吧。咱们两个谈对象吧。”
眼前 白面小生的两颊瞬时升腾起两坨绯红的祥云,羞答答地像个小姑娘,彰显得我更加强硬彪悍。
他未置可否,只说:“我家在湖北麻城。”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麻城”两个字和小汪那不胜娇羞的憨样,一并烙在了我的心里,并成为我往后人生的不可或缺。
后来,断断续续地,从小汪那里得知,麻城是黄冈市代管的一座县级市,出了很多共和国将军,有我喜欢吃的板栗和油茶,京城超市里最有名的米酒产自麻城 ;最美的要数杜鹃花……
小汪说,麻城素有“杜鹃花城”之称,每年到四月天,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映耀得整个大别山的上空都是氤氲缭绕的。
“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以后,带我去看,好不好?”沉浸在爱情中的我,选择关心鲜花。
“好啊。”小汪高兴坏了。
我第一次踏上的麻城土地时,和小汪已磕磕绊绊地走过了四个春秋。
那是2012年的春节,我以小汪女朋友的身份去麻城过年。
当时,一路辗转乘车,我对麻城并没有太多的感知,只觉得它的冬天虽然也荒廖,但相较我家秦安县,依然是草木葳蕤、万物生晖,人也比我们西北人水灵些。
如果一定要我说对麻城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里的山好高啊。
彼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所有山,唯有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的墚墚茆茆,起伏舒缓得像个温顺的小娘子。所以,当穿着细跟长筒靴的我,站在大别山脉脚下的某个点,被告知说要从眼前山上走回去时,在我心中就没有比麻城的山更磅礴、逶迤的了。
从人类第一次站在珠穆朗玛峰顶的那天起,抑或,就真的没有比人的劲头更高的山脉了吧。
所以,踏着星月的清辉,跟着男友和未来公公的脚步,我还是很轻省地就走进了那个丛林掩映的小村庄,见到了我人生另一半的至亲: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嫂和侄女。
至今,我到过两次麻城,都在春节期间。
如果说第二次去麻城时,我的心情和深冬的天气一样,是冰凉的话,那么,第一次到麻城时,我的心则是火热的。
第一次到麻城,因为是以小汪女朋友的身份出现,所以,和所有迎接新媳妇的农家一样,在不到十天里,一家人力所能及地给了我最高的待遇,尤其是我未来的婆婆——彼时,我称她为“伯母”。
那一次在麻城,印象最深的是吊锅。
常听父亲说,在天水小陇山那里,很多人家都吃吊锅,就是从厨房顶上垂下一根铁链子,然后将一口黑不溜秋的锅掉在链子上,锅底柴草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锅里则蒸煮的是各色饭菜。
许是麻城的柴木比较多的缘故,据说,麻城的农家每到冬天大多吃吊锅,就像我们秦安人在冬天大多吃馓饭一样。
一家人围坐在盛满佳肴的吊锅旁,火塘中的火苗嗖嗖上窜,直撞到锅的底部,继而肆无忌惮地蔓延出炽热;火光四射,映耀得每个人的目光更加温暖祥和。
我们吃着吊锅中的饭菜,喝的则是婆婆亲手酿造的米酒或者她亲手采摘来的茶叶。茶叶清香,而米酒后劲很大,一杯下去,只觉体内好似锅底燃烧的柴火般热气横冲直撞。
确实的,麻城的吊锅确实好吃。
我吃过村里好几户人家做的吊锅,但数我婆婆做的最美味。吊锅中混杂着很多肉和菜,我最爱吃的是我公公做的肉糕。每次做饭时,我婆婆都会贴一大盘子肉糕放在锅里,他们见我爱吃,便全部留给我一个人享用。
每次,我们一边吃吊锅,他们一边向我讲述自己心中眼中的小汪: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听。
回到北京后,我多次想起在麻城吃过的肉糕,婆婆还在世时,有次小汪回家,她做了很多肉糕让小汪带到了京城。
吃饭完,公公收拾家里,婆婆到外面的水池里洗衣服。他们舍不得让我们干任何活,只说让我们到山上去玩。
我一边跟随哥嫂和小汪的步子往山顶的方向爬,一边回头看见蹲在水池边洗衣服的未来婆婆:她慈祥的脸庞,她花白的头发,她干练爽朗的声音,还有她看我们时眼神中流淌出来的笃爱和期冀……她的很多很多,就在那一瞬间,全部铭刻在了我的心中,让我以为麻城是这么的好,麻城也是我的家。
村里的人不多,尽管在过年,但也很清净。
这个没有多少户人家的小村子,仿佛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努力地向围着他的孩子们诉说他曾经的辉煌岁月,但无论怎么用力渲染,它的好时光到底流走了,里里外外是欲盖弥彰的华发苍颜。
在城镇化的进程中,很多村庄都将不可避免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村庄还青春,可是,无论甘肃秦安的王家湾村,还是湖北麻城的李家铺村,我的村庄和小汪的村庄,事实上都老了。
虽然小汪的村庄老了,但我在他们一家人中很新很新。所以,我第一次到麻城度过的所有时光,无不新鲜中带着温暖和光芒,就像睡至半夜,婆婆加在我身上的那床轧花新被子。
遗憾的是,因在冬天,我没有看到一株杜鹃花。
第二次到麻城,还是春节期间,也在冬天,依然没有看到杜鹃花。
第二次到麻城,和第一次不同的是,看到的人比第一次少了一个,看到的东西比第一次多了一个;少的是我的婆婆,多的则是我婆婆安息的坟墓。
其实,严格来讲我是没有婆婆的;或者说,那个女人没有等到我和她儿子结婚,就走了。但对现在的我,尤其当汪姓的儿子在我怀中咯咯发笑时,在有和无之间,我坚信我是有婆婆的女人。
2014年的春节,我和小汪还没结婚,我依然是以小汪女朋友的身份去的麻城。
囿于时间太短,两次到麻城,除去过一次市区和一次到张家畈镇里外,麻城的其他地方,我都没去过。
至今,我对麻城的感情,几乎全和一家人有关。所以,当我第二次到麻城时,因为未来婆婆的离世,心情便是灰色的了——那次,家里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灰色的。
吃的还是吊锅,锅里也是公公做的肉糕,喝的还是后劲很大的米酒或者茶叶,但米酒和茶叶,都不是婆婆做的。
半夜一场雨过后,满屋冰凉,冻得我等不到天亮。太阳出来后,我就去山上找个阳坡处晒太阳,一直晒到午饭时分。
我坐在山上,想起婆婆说,她曾经站在山顶上,拿个手电筒目送小汪跑下山去上学,手电筒的光虽然很微弱,但她的儿子因此就不害怕了。
她嘱咐我对小汪多一点谦让,说:“小汪脾气不好,没吃过苦。你们结婚了,我就给你们带孩子。”
后来,我就再也没去过麻城。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接踵而来的结婚、生子,让我找不到一个正好的时机。
麻城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我作为麻城的媳妇、我的儿子作为麻城的后代,未来定然要对那里了如指掌的,就像我对秦安县的了解一样。
若是能再去湖北到麻城,我最想看的,不是那里的杜鹃花了,而是能够和哥嫂、侄辈围坐在一起,说说眼下各自的生活。
若是能再去湖北到麻城,我最想做的,就是坐在山头,一边晒太阳,一边悉数第一次到麻城的那些时光:那里面有很多很多暖和光,总让我感觉到温情;尤其是婆婆那句“你们结婚了,我就给你们带孩子”的话,给我这两年抚养孩子过程中受到的辛酸,一个发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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