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愿您永远快乐的和孩子一样
记忆中,正月初六这天在我家比大年初一还要盛大。
这天,我们起得很早,洗漱妥当,就准备上坟的东西。
大大总是偏心,盘中已经装满了冥币、香、大小炮和酒,可他就是觉得不够,把上房八仙桌上的冥币拿光依然觉得不够,还要去商店再拿一捆。
很多次,都是我和大大两个人去坟上。
大大先放几根大炮,对我讲:“说不定你太爷还睡觉呢,把你太爷先叫起来。”说着,将大炮一根接一根高高地抛向高空。
听大大念念有词,我笑得不行,质问他道:“您不是说我太爷今天起得很早等咱们嘛。”
大大笑而不语。
黄土高原的冬日天地苍茫,北风席地而起,卷起尘埃浩荡,湛蓝的天空像披了一件橙黄的轻纱,随风摇曳。秦腔,一阵阵从北山寺传来,和着庄里断断续续响起的炮竹声,彰显着王家湾的新年还在继续。
大炮放完,我和大大跪在坟前准备点香和纸。
整整一盘的冥币,只留下一沓,其他的都要烧在太爷坟前,要十几分钟才能烧完。
大大先将香点燃,站在太爷坟前三鞠躬,插在坟头。我则找来一根树枝拨弄着跳跃的火焰。大大接着将一沓冥币点燃烧在坟的右上角,烧完纸、插上香,一边奠酒一边说:“土地爷,多喝点。”继而走到坟前和我并排跪下来,一同拨弄燃烧正旺的火苗。
大大是个老实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认识大大的人,都说“王胖子”不容易,一辈子把力气出光了。可是,大大却很少说苦的话,好像他是蜜罐子里长大的,说话往往跟个纨绔子弟一样,面对苦难总是风轻云淡,好似那些过往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可能大大心态好的缘故,花甲之人了,看着倒比三四十岁时要年轻很多,岁月的刀剑一年年从他黝黑的脸上划过,却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火熄灭了,坟前留下厚厚一堆灰屑。
大大起身往坟头浇酒,我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起来在空旷的大地上蹦蹦跳跳,等待大大放鞭炮。大大说,我像极了太爷坟前盘旋的一抹纸屑。
大大手里提着长长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大红色的小花。
我问大大:“您说,我太爷现在是不是个大富豪?”
大大把鞭炮也抛向了空中,非常肯定地说:“那当然。你太爷活着时为了抓养我们,真格把苦吃光了,他去世了,咱们给他多给点,让他在阴间享享福。”
仪式毕,大大迟迟不肯离去,捏捏坟头干枯的芦苇,又看看哪里是否有老鼠洞了,然后就在坟前静静地站着,表情俨然一个在长辈前准备撒娇的孩子。
虽然大大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给我太爷拉家常呢。
二三十年来,大大几乎每年都重复着这样的行为,在正月初六这一天,从一个为养家糊口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到两鬓华发丛生的花甲老人,仿佛站在太爷坟前,他又一次获得了尘世间温情,虽然,在他的眼前只是一堆黄土。
人世亲人间的感情,无法三言两语道清。
我只记下了大大在太爷爷坟前像个孩子一样没有负重的笑,我想,这是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是其他任何或物质的馈赠或精神的慰藉都比拟不了的。
如果人去世后果真有所感知,我想,辛苦一生的太爷,看到他大孙子在他坟前的模样,也该是高兴的。
在太爷坟前烧完纸,我们就走到百米之外太太的坟前接着烧,因为冥币不多,烧起来很快。
我拍打掉膝盖上的黄土,大大躬身作揖毕,说一声“你老人家不够花了就找我爷要去昂”,我们就转身回家。
几十年来,无论儿时家境贫瘠还是现在物质充裕,我们家都会给父亲过生日,亲朋也全到这一天来我们家串门。早饭后,宽敞的四合院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与其说是正月里转亲戚,毋宁说是给我大大过生日来的。
因为大大的生日在正月初六这天,我总觉得他命中注定有大富大贵。
可大大说,他出生那天,村里锣鼓喧天,刚一坠地,我太爷抱起他,说了声“我的孙儿”后,悲喜交集下便泪如雨下。
一个大家庭长孙的降落,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我太爷爷的悲和喜,我是能够理解的,而我大大更是能够理解。
六十一年前的今天,开启了我大大艰辛又幸福的一生,而他这一生永远和一个老人有关,那就是我的太爷,以致到现在,每到正月初六这天,我们首先想的不是给大大买什么生日礼物,而是跟随或畅想他去太爷坟上时快乐的模样:那一刻,我深深感知,我的父亲的确是富贵的。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一大早想起他今天早起做的第一件事想必又是去我太爷坟上,想起以前和父亲同去的情形,有感草草写下以上文字。
祝我大大生日快乐。
愿您永远快乐的和孩子一样,不只是站在我太爷坟前,在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快乐的孩子,因为,您有我们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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