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 小强 ”做了妈

我一向是个精力很充沛的人。

无论是干农活，还是读书、工作。别人说累，我却觉得很轻省，偶然困了，就喝杯浓茶，瞬间就精力十足。可以说，长了这么大，除了过去暑假放羊的经历，白天我都很少感到瞌睡过。

上大学之前的每个暑假，因是农忙季节，家里人手不够，我都要跟妈妈去放羊。

我家从生产队时就放羊，到现在家里还养着几十只绵羊呢。绵羊最怕热，夏天天气晴朗时，必须要赶在太阳在东山山头升起两丈高前放回来，所以，我和妈妈每天起来得非常早。也就是在那些年岁里，我看过了一生中最美的星空，走遍了清水河陇城镇流域以北山上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那段经历，真是刻骨铭心啊！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之一就是每天早上都迷迷糊糊睡不醒。

当时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需要充足的睡眠，可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被妈妈从睡梦中拉醒，然后，揉着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和妈妈赶着一群羊出了门。有时把羊赶到地里，我还没有从梦中完全醒来。妈妈看着我心疼地叫一声“狗娃”，就蹲身坐到地埂子边上，示意我靠在她的腿上眯会。

我的头枕在妈妈的大腿上，盯着破晓前的天幕，只觉微弱的星光越来越淡，没一会就彻底消失不见了。早上一丈羊放回来，到下午热气微消时，我和妈妈又得赶着羊出圈。直到晚上十点后才回家，睡觉就十一点多了。

第二天，又是如此循环往复。

从小学到初中，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几乎都是那样度过的。尽管如此，我白天都不瞌睡。中午时分，每次妈妈催我躺在炕上小眯一会，我就在她面前蹦跶几下，证明自己精神的很，继而转身就去干农活；有时，一天能从几里之外的地里背回四五十捆小麦。

起早贪黑放羊的经历，让我以为此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的了。

果然，十九年的读书生涯中，我在课堂上很少打过盹。不但上课精神，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犹记刚读本科时，和几个同学迷恋上了K歌，因为当时大家都没什么钱，却偏偏想过足瘾，故每次都去包夜。大二那年国庆期间，我们接连唱了三晚上。每次包夜后回到宿舍，其他同学都去补觉，只有我抱起书本就朝自习室跑去。

那是青春赐予我的资本，也是趾高气扬的人生对困境的不屑。这种资本和不屑，在我工作的四年多的时间里仍然不曾阙如，以致让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精神饱满下去。

抑或是精力充沛成为习惯，故我从不未想过精疲力竭的状态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哪怕生养孩子期间。

记得预产期将近，我在单位办了产假手续回家待产，彼时肚子已经大得怀中像抱着一座小山，我穿着防辐射服还坐在电脑前看书、写字、改文章，为微信公众号足足存了两个月的文章。站在一旁的三姐看到后很心疼，说要不是她亲眼目睹，真的想象不到自己的妹妹会过得那样辛苦。心疼完，三姐又惊叹不已，说不知道我哪来那么多的劲头，让她很羡慕。

三姐的话让我相当得意。

无论做任何事，良好的精神状态是成败的关键。我得意于老天让我从小就具备这个条件。不过当时，我真的很想假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于是，满是骄傲地告诉三姐：“我是小强嘛！”

对，我是小强。

很多时候我都这么告诉别人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说给自己听。既然如此，想必孩子生下来，我的精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的确，整个月子里我的精力都是爆棚的。

白天怎么也睡不着，晚上也只睡八九个小时。囿于那段时间别人劝诫什么事都不能做的缘故，我只好一天干巴巴地坐着。所以，我的月子非常难熬，简直度日如年。有几个刚生完孩子的朋友听说我有那么好的精力，莫不艳慕，说她们每天都缺觉。有劲没处使的我听了朋友们的话，反而艳慕起她们来：能睡觉，最起码一天天时间过得也快哈。

我刚出月子三姐就回甘肃老家了，小汪也正常上班，于是，开始了我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

因为小威威一出生就很乖，很少闹腾我，所以，每天除了侍弄他，我还可以给自己做点饭、收拾一下屋子。随着身体一天天地恢复，我又开始看书、写文字、改文章、发售书、经营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恢复到像孩子出生前那样的状态，做一个文艺青年擅长做的事……鉴于孩子已经很体谅我，故每当他醒来，我就放下手头的一切活计陪他说话，力所能及地学着去做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虽然很忙，但自认为做的并不差，有时候小汪好几天不回家，我也能把孩子、自己和家务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偶然也会累，但从不瞌睡。

是啊，我是小强，怎么会瞌睡！

可是，从小精力如此之好的我，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迷糊中度过。

我知道，并非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而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的精力委实赶不上带孩子这份差事的需求了。

再乖的孩子，他成长过程中该有的片段，都会悉数发生。比如，不再一个人安静地躺着，而渴望与大人之间有更多的互动；比如，在渐渐明晰的好奇心驱使下懂得了主动了解这个世界，开始各种爬滚打摸；再比如，一天比一天希望在大人那里感知到更多的自我存在感……而一个孩子所有的情感表达，除了偶然的笑，就是经常的哭。总之，一个将近一百天的孩子，已经有了很多闹腾人的理由。

如今，白天孩子醒着的六七个小时里，我就不得不或抱或逗，夜间还要醒来两三次，第二天，我整个人就低迷下去了，一睁眼就感觉缺觉，一整天都是糊里糊涂地度过。

迩来精力几乎差到了极点，以致除了带孩子，其他一切计划不得不束之高阁。

一天中最艰难的时间在晚上。

晚上九点开始，孩子习惯性地牛瞌睡。小汪不在家时，崩溃之下我便一段接一段地唱秦腔——从小，每当喜怒哀乐找不到出口时，我就习惯性地吼秦腔。可喜的是，每每秦腔声起，孩子就咧着嘴笑起来，很快便入睡了。

安顿好孩子，我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内心大喊一声“阿弥陀佛”，一头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然而，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一切酸甜苦辣竟然倏忽就烟消云散了。尤其是孩子睡梦中绽放的笑颜，更让我有凤凰涅槃的自豪感。这个时候，想起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困难，感觉也没有那么重大了。只觉得夜色清静，我身上的疲倦随之一扫而光，满屋子的精气神，似乎所有生命和天地万象都美丽和安详。

一天天地感觉很难，但夜深人静时翻看孩子的成长相册，似乎转眼间，我的小威威就快百天了。

犹记他刚出生时，我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将他抱起来；七八天了，我还不会换尿布；看到他尿尿，情急之下我竟然一把捏住他的下面……经过一点点地琢磨，现在，只要孩子一哭，我就都能听懂他是饿了，困了，还是想让人抱了。

周国平在《宝贝、宝贝》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天下人家如恒河之沙，你这一个灵魂偏偏投胎到了我的家里，这是何等的因缘。”

孩子，是上苍赐予父母最珍贵的礼物。没有什么比新生命的降临更让人惊喜和感动的了；更何况，这个生命还是自己创造的。看着小威威第一次笑了，第一次转动眼珠看人了，第一次跟着我“哦哦”地唱了，第一次不用扶着就能自如地转头东张西望了……每每这时，想起周国平的这句话，心底就不由地泛起阵阵温情与感动。是啊，是何等的因缘，眼前的这个宝贝才投胎到我的家里，将要陪着我从一个年轻妈妈渐渐地老去。

想到这里，第二天依然会困，依然一睁眼就迷糊，但我只会更加用心地照顾孩子，来不及打个盹。

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见过了太多女人带孩子的艰辛，尤其是我妈妈抓养我们姐弟五个所受的苦难让我明白，每个女人做了母亲后，再大的痛苦、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去。女人伟大，母爱如水，大抵因此吧。

有人用这样描写林徽因：当女人成了母亲，花便成了树。我喜欢这句话。

因为花无百日好，而一棵大树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任凭风吹雨打仍然屹立不倒。是啊，任何一个女人无论曾经多么娇艳、多么金贵，在成为母亲之后都会低到尘埃里去，含辛茹苦养育孩子，历练得更加成熟坚强。比小强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