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谨以此文，致敬我们那曾经文艺到骨髓的流金岁月

说实话，我是非常怕跟文艺青年交流的。

虽然现在还有人说我仍然文艺，但我自知自己骨子里一直都是生硬的，生活方式一向都是理性的，逢事更是极其粗陋且务实。关于文艺青年所具有的诸如情绪化地对待真实生活、缺乏稳定和理性的自省和思考能力、轻视逻辑、不一定敏锐但绝对敏感等特质，在我的身上鲜有体现。

若硬要说我身上也有文艺气息，准是装出来的。

记得研究生舍友Z曾多次惊讶地对我：“哎呀，你的容貌特征跟你的内在特质，仔细品味起来有着惊人的协调：平时善感得让人咋舌，但关键点上又显现出干净利落的铁腕！”

Z是我见过的最货真价实的文艺女青年，没有之一。

在学院路读研究生的三年时间，是我和Z交流最为深刻的时光。所以，她上面说的话，因多少带有她个人感情色彩，故未必确切，但却也不无道理。

多少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在生活面前坚持“感性是种姿态、理性是种方式”的行事原则。不过，后来可能真受Z说的“这个世上永不缺乏理性的光辉，却罕有感性之美”这句话的影响，故对感性有了些许刻意追求的嫌疑，所以，某些时候会装得比真的文艺女青年更有文艺范儿——那时，我是多么地希望别人能从我凛冽的身上看出“感性之美”，让他们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能确定我是那种相对于法律更喜欢哲学的女生，且骨子里有着诗与书的风流气质。

因为装，所以才会对Z 说出如此生硬的话来：“我按捺不住自己放飞的心情，像小鸟一样不停地扑打着翅膀。也许，只要给我一个奋飞的双翼，就会直冲云霄：飘飘然的我，有种离开地面的不真实感。我开始感谢生活，感谢所有爱我的人，是他们让我有所牵挂，不至于落得空寂。”

Z看了大笑不已，笑完，更加笃信她对我的评价简直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然而，装的再像，究竟不是真的，否则，当我向Z说出“读了很多哲学与文学书籍，可惜天资有限且吸收不多，否则，做个像安妮宝贝一样的女子，生而无憾”这句话时，心虚得脸都红了。

概是因为自己是赝品的缘故，故很怕遇见像S、阿明之类的“正宗货”。

尤其是初中同班同学兼高中同校同学S，每次都打着求教的幌子，最后莫不弄得我悻悻落场，以致让我感觉自己真的很不见长进、很肤浅、很无知、很没用。

比如，他让我说一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中的“是”作何解释，当时，被工作搞得晕头转向的我没有一点思路，却被他穷追不舍地要求回答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我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诸如此类多次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我了，再也不是S心中那个我了；下班后走在暮色黄昏的街头，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S如此，阿明更甚！

感情本有着幻生幻灭的特质，但有些人的感情却叫人真真地不可思议。我将这种人归入精神范畴，避免用任何物质性的手段或方法去探索他们，虽然，最终都会无果而终。

阿明就是典型的这种人。几年前，他给我发来这首《长相思》：

陇山苍，羲水长，所谓伊人在故乡，梦入水中央！

春花香，秋风凉，所谓伊人在远方，夜深水茫茫！

饱满的感情真是令人感动！可是，阿明何以会产生如此这般的情愫，实在让我难以理解！——因为，我所见过的阿明，看上去木讷地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相信他竟然会写出这样文艺的句子来！

可是，分明就是他写的嘛。

他还写到：“东方欲晓，玉盘挂树梢。照彻天涯还未了，光景西边更好！”

还写到：“夜色静美，月光如水。一朵朵槐花轻轻呼唤，五月荡漾着群山和河流伤口。故乡的风，故乡的云，回来吧，回来吧，远在远方的你，而真正的你，只不过是一片叶子！”以及“生命之女神，我已分不清梦与醒，心似星月般沉入山涧”之类的句子。

这怎么可能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木讷”的阿明？

后来，看得多了，我也就渐渐习惯了那个不曾认识的阿明，才是真正的阿明：原来，在他木讷的表象下，有一颗真正文艺的心；这样的男子，有股令女子痴迷的却又不易察觉的诗意。

一天，阿明突然间很严肃地说，诗歌是他感知生命的方式，所以，他离不开诗歌。他带着更加凝重的表情，进一步说到：“在物质主义的狂潮中，过诗意的生活或通过创作、阅读诗歌感受诗意，很多时候都成为一种奢侈——可惜，对于我们，可以这样奢侈的时间不多了。”

原来，真正的文艺青年在此！

大概到了而立之年，再也经不起生活的疯狂了，开始保持最低层次的矜持，故对似火激情总是怯于接纳，而更习惯于细水长流，一如冷峻沉稳的无垠苍穹上空闪现出灵动不安分的星斗：这是一幅生活的姿态与方式完美结合的画卷，个人也一直向着夜的深沉与星月的萌动开始努力。就像阿明说的：“人活着，首先要解决实际问题，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养活自己，什么高尚与不高尚，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这时，开始庆幸以前那些文艺气质并非自己真的固有，只是装出来给自己及别人看罢了，否则，生活已经如此不堪，还像以前那样假装有着文艺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估计现在真的会过着无处安放的生活。

而阿明——还有S——不是也很少再说昔日那样文艺的句子了么？他们的朋友圈晒出的照片，不是娇妻就是爱子，配的文字亦是烟火到灰头土脸的程度。

只有Z，还会一如往常地给我时不时发来一些一看标题就让人想喝着咖啡、听着唱片、缓缓读下去的文章链接。也只有她，迄今还生活在自个儿的文艺世界中，一尘不染、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任何时候都是那样的货真价实，好似从来都不会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浸染出斑驳的裂痕来。

就这样，我，一面艳慕着Z的诗意，一面苟且着自己的生活。

谨以此文，致敬我那曾经文艺到骨髓的流金岁月，以及出现在那段流金岁月中的她们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