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莱菔

白露为霜时，西北的秋庄稼早已回归到温馨的场院了。剩下干枯焦黄的茎叶，衣着破烂一脸憔悴，隐含在骨子里的淡定依然彰显出生命的幸福轮回。空洞寂寥的田间地头偶尔星零的那一小块头顶嫩绿叶子的莱菔却笑着正欢，含情脉脉的不知何时竟将少半截碧翠抑或殷红的上身不小心坦露出地面。她们在白露到霜降的这段时令里，竭力吸阳纳露，把生命的辉煌发挥到极致。

莱菔，又名萝卜、罗服。《诗经·邶风·谷风》中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的诗句。葑是大头菜，菲则是指我们熟知的白萝卜。白萝卜在中国的考古可以上溯到唐代太和年间（公元827-836年）。这一十字花科的物种，因其生存适应性强，食用药用性广。故而具有“生开熟补”以及“冬吃莱菔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平安”的等美誉。

在乡村，我数辈人均称莱菔为萝卜，就我连当了半辈子赤脚医生的已逝父亲也一生叫萝卜抑或萝卜子，从不叫菜菔要么莱菔子，也许那样叫着踏实舒服、随意上口。一如乡间老人总喜欢直呼小辈的乳名，不管你官多大、钱堆山，还是有多老，有多贫。钟爱萝卜，是人到中年近数年的事，且越来越喜欢。无论生食还是熟吃，总会喜欢至极，就如我陇人一年四季均喜爱洋芋一样。其实萝卜称莱菔，也是中年的事。

莱菔，从《诗经》走出，并历经几千年的沧海桑田，沐浴数千年的日普月照，本就很诗意了。要还原萝卜的“诗意”，回归其天地人合一的本原，我看还得顺着历史的河流逆上，穿越秦时明月，宋时风霜，到达远古，才可看清一棵十字花科——萝卜的浩瀚生命烟云。莱菔抑或莱菔子蕴含的生命真谛就会宛如一位禅意十足的道士，或花开初夏，或坦然成熟深秋。我国中药房里，一直未曾更其名：莱菔子。我想，这就是对其诗意、禅意的最终保留。无论淳朴的乡村，还是繁花的闹市，莱菔子真不该叫萝卜抑或萝卜子呀！

为赞美莱菔，元代诗人有这样的诗句：“熟食甘似芋，生吃脆如梨。老病消凝滞，奇功真品题”。明·李时珍对萝卜也极力推崇，主张每餐必食，他在《本草纲目》：能“大下气、消谷和中、去邪热气。”乡村人大都喜欢在夏初播种菜菔，一是能储藏过冬，二是应了“冬季菜菔赛人参”这句实话。我七旬老母近年来因风湿腿脚不便，那些曾服伺了近一辈子村庄周围的泥土，只能望梅止渴了，然对场院外的一小块土地，总是不能割舍。历年坐、跪在地上，紧跟时令，松土、施肥、点播一些应季蔬菜，伺候的很是周到，还美其名曰：“务庄稼！”我们四个当儿女的早就远走高飞，逃遁了故土，为其身体，劝说常是耳边风，没办法，我们只能随其自然。在辣椒、葱、茄子、西红柿、豆角、菠菜、芫荽、莱菔这些蔬菜中，量最大、储时长、吃不腻的就算菜菔了。近数年来，我时常从阴历8月吃到来年2月。细细一算，菜菔伴我人生一岁的一半岁月。这秋冬春三季的相伴，有着生食熟吃，有着凉拌烩菜的吃法。生食诱人：脆嫩香甜；熟吃醉人：柔韧味美。菜菔，其子儿、鲜根、枯根、叶皆入药：子儿消食化痰；鲜根止渴、助消化，枯根利二便；叶治初痢，并预防痢疾；子儿能榨油工业用、还能除腥。

吃莱菔子，是病了，用在药中服其汁水，还是少数；其叶茎时常被母亲用以为家畜，要么用来灌酸菜；吃的最多的是根部。无论白菜菔还是红菜菔的根，为何要把少部分展露在泥土之外，接收风吹雨淋阳晒露浸？本来一深闺小家碧玉，碧嫩滴翠，头顶绿伞，含情脉脉，绿意传神。慢慢的我想到，只要是天地间的一个物种，在其无论平庸还是华丽的一生中，都得接受应该接受的一切——承受生命之轻、也要承受生命之重，方可成就一轮辉煌生命。

食用莱菔，不管生食熟吃，吃的均是其天地间的灵气、精气。生开，开的是生存于芸芸众生相里的浊气、晦气、贪婪气、私欲气。人体里气血不合，肠胃不适，就要开，不要吃药，就食来自大地之上的菜菔；熟补，补的依然是地气、纯气、和气。一个人生存于繁花盛世，少不了脱离地气，缺少和气，这样身体渐次羸弱，就得补，熟食菜菔，就慢慢的接了地气，思绪渐次清明，心灵慢慢清澈，接上地气，就有了和气，有了和气，就有了善意，有了善意，就不得不生发感恩、敬畏，贾平凹曾说：“天气就是天意”，遵循天意，紧接地气，人就会成为如山涧清泉之环佩清纯之音鸣响的一条安宁的溪流。

人至中年，雪小禅说是楷书。真的，不求疯狂、不想曼舞，就想一笔一画，一撇一拉写好规范的“人”字。也就并不喜欢胡吃海喝，大鱼大肉了，清淡，再清淡是最后的归宿，一碗小米粥的禅意，足以囊括尽人生的全部滋味。在人至中年的时日里，我想，与菜菔为伴，也许就是人生中“生开熟补”最好的蔬菜了，还有谁依旧保持《诗经》的醇味，是药亦是菜，生熟两不厌？

作者简介

李晓明，笔名：日尧月。教师，甘肃秦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百余篇散文散见《中国散文家》 《新华副刊》 《散文诗》 《甘肃日报》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