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还记得儿时碾场用的“碌碡”吗？

白虎，中国远古时代神话传说中最令妖邪胆寒且法力巨大的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一。

其色为白，其方于西，其季为秋，故称白虎为西方之神，与青龙同为镇妖邪之神灵。白虎亦是战神，其性具有避邪禳灾、祈丰及惩恶扬善、发财致富、喜结良缘等多种神力，更是权势、尊贵的象征。

以上为意象之白虎，虚幻之白虎，抽象之白虎。

我国西北乡村中，却存在着具象瓷实的白虎。

石匠，这一我国西北乡村目前渐行渐远、几近消失的手艺，却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因农人脱离粮作物的需求，不得不把一大块麻中带白的石头，捶打、雕刻成一个圆柱形，两端中间各凿一孔，可使一尺来长的短粗木一段镶嵌其中，外露半尺，其名乡间均称碌础，学名碌碡。两木根端可套一木框，让牲畜（驴、马、牛）牵引，使其不停在场院已铺的厚厚成熟的庄稼之上转动，起到脱掉粮食颗粒的作用。

碌碡，这一乡间上世纪80年代以前常用的风物，不知起于何时。

据《金史·赤盏合喜传》“大兵用炮则不然，破大硙或碌碡为二、三，皆用之”便知，我国元代就有碌碡了。从宋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诗之六“治打时稍难，唯伏日用碌碡碾”而知，宋代已常用于轧碾成熟的庄稼，脱粒粮食。清代已常用于农事，直至新型的脱粒机开始，逐渐走出农人的心里，并渐行渐远。

碌碡，起初用于军事打击预防之功效，我想，这与其石头秉性之一的坚硬、冷峻、无情有着密切的关联；之后用于农事脱离之功能，本就利用其坚强的内心有关。

这一笨重的石器农具，不论是人力拉动其咯吱咯吱地在场院轧碾脱粒，还是用牲畜（驴马牛）拉动在场院转圈脱粒，均是很慢悠的活计。

碌碡，一年四季里大部分时间不是呆呆地站立，就是死死地沉睡在场院的某个角落，真是体现了石头的本性：冷默。唯在碾场的时刻，才会生龙活虎起来，嚯嚯滚动起来，才会具备其石头的灵性和睿智。

碾场时，碌碡成为会说话的石头（咯吱咯吱），和喘着粗气冒着热汗的人们融合在一起，很乖顺，很温柔，也很雅致地跟在人或牲畜的身后一圈一圈的由外向里转圈圈。此刻的碌碡，蛮劲十足，激情充沛，然很温顺地在庄稼这一熟透端庄、女性十足的怀里撒娇，要不是人们在碾尽粮食后的停止歇缓，碌碡是绝不会罢休的。

你说，碌碡一年里有几回这样的撒娇？

乡村的碾场，是一件很艰辛的慢动作，是将时间一圈一圈转完的。

头上那轮鲜亮的太阳和皎洁的月亮在天上转圈圈，地上的人们和碌碡一圈一圈地转圈圈，一天就这么在不停地画圆中逝去了。

其实，细细而想，世间哪个物种不是在画自己的圆呢？

譬如，大自然最具灵性的人，有的人把圆画的很像，圆上的线条很是明晰，有的画的哪像个圆呢？

都说人生是场梦，可谁又能长期沉睡做梦呢？

人生与其说是一场梦，莫如说是在画一个属于自己的圆。

一块冷漠的石头嬗变成一个碌碡后，都能把一个圆画的很好，然与人而言又会怎样呢？在社会啥都提速的今天，人们似乎不是用心灵和纯真画圆，而是用浮躁和贪欲画圆，这怎能画好一个人生的圆呢？

在物质渐次丰厚的日子里，我们要学习碌碡慢悠转动，不要把时间像一台粉碎机那样碾磨得零零碎碎以致成为一堆面粉，而要把时间过成一片又一片。

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很正规的圆规，我们要用自己本有的“工具”把自己的人生之圆画得圆圆的，亮亮的。

碌碡，你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具有灵性的石头。

飞转时，你是场院中一位男性十足的庄稼的狂吻者，又是间接体现一位农人一年希冀的飞舞者；站立时，你成为一个体型宽大健壮的男子汉，你宽大的胸怀和顶大的力气，不嫌灰尘虫鸟的轻薄，不怕人们屁股的沉重，一律的沉稳寡言气平笑纳的高高撑起。

在如今机械化已全然走进农村的今天，我却格外的怀念场院角落的碌碡，沟渠路旁的碌碡，泥土深层中的碌碡，它曾经极具的性灵和慢悠，感恩和温存，耐住寂寥和随时奉承，稳稳画圆和咯吱欢唱。

然乡间农人总是把碌碡称作白虎。

在乡间，无论是谁家办理红事（接新娘子），总会把闲置在路旁的碌碡用红绸布抑或红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起到红事不会被冷清清寂寥寥寞言沉睡的碌碡“冲撞”。更有对他人心怀大恨的人，则偷偷把一小的碌碡偷埋在对方祖坟旁，起到镇压对方兴旺之目的。

我至今一直未能理解乡间农人的这一举止。

这一具象的“白虎”静躺路旁，一声不吭，招惹了谁呢？会招惹谁呢？能招惹谁呢？其在夏秋冬三季的场院中，一直在冲撞庄稼，怎么没有一点的顾忌，还喜乐的不得了呢？！

碌碡，我还是觉得叫碌础最亲切，毕竟我是一个农人的儿子，起初为天地间的一块石头，之后用于战事，接着用于农事，最后却称乡村的一用物。其用于战事和用物时，均取其之性的“恶”的一面；其用于农事，却取于其性的“善”的一面。细细而想，世间的哪一事活物、人不是这样呢？

白虎，从抽象到具象的走向，会给予一个人怎样的启迪呢？

作者简介

李晓明，教师，甘肃秦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百余篇散文散见《中国散文家》、《新华副刊》、《甘肃日报》、《兰州日报》、《甘肃地税报》、《天水日报》、《鄂东晚报》、《内蒙古科技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