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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妈妈,这些年您是咋挺过来的 ?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1-25 23:24:30 92 浏览

苦熬的日子,是把骨头、肉和灵魂拧在一块,拴在向阳的晒衣绳上,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长出的细肉还没睡醒就被一丝一丝剥落,不见一滴血…… 

(一)

倭瓜出生于70年代初,命里注定是饿死鬼转世的。

三年自然灾害,已把他爸妈的身体彻底掏空了,前心贴着后背,活像皮影戏里的人物剪影,完全靠着一股劲儿支棱着,倒在炕上,就如同曲终人散后的皮影儿,连气息都凉凉的。

甘肃地界上的农民,趟过三年自然灾害期,还能活下来的人,没几个不是一根烧火棍、一个破布袋、一只破碗,把使命和尊严凝结成高一声低一声的哀求,长一声短一声撒在了陌生人家的门槛外,耷拉着的眼皮缝里挤出的,除了和着眼屎的乞怜,便是对生的执念!

乞讨过光景的日子,没谁愿意再提起,提个啥呀?全是泪,拧出来能浇二亩地。

倭瓜出生时,家里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生产队生产不出能够填饱庄稼人肚子的粮食,早出晚归的农民像游魂一样,走近了看是个人,和地皮粘一块儿,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土堆。老天爷照样白了黑、黑了白,光阴在阴阴晴晴中重复着看不到头的轮回。

一天到晚,满山满屲的喇叭吼得山响,梯田修了不少,光阴还是过不好,光脚板再有韧性,从干得冒烟的土窝窝里踏不出粮食。

倭瓜妈妈一出月子,就上屲了:一家子几张嘴张着等饭吃哩,没别的辙。倭瓜像猫一样,一条布带,一头拴窗框,一头拴脚巴骨,屎呀尿呀的裹了一身一炕……

倭瓜两岁那年,冬天天生冷,他被拴在炕上,光尻子,炕热烘烘的。等天擦黑,他妈妈从屲上回来,他的左半拉尻子烙在炕上了。

倭瓜妈妈说:“娃烙到炕席上了,一抱,扯下来一块肉,血水子直淌,挖了把厨房墙根底下的观音土敷上,心扯着疼,没法子,没一点法子呀!”

拾掇完倭瓜的伤,他妈妈麻利地剁几叶白菜几颗洋芋,舀几马勺水,熬到洋芋熟了,往锅里撒几把秫黍或者番麦面。十天半个月,能喝上半碗麦子面糊糊,喝完,那碗比狗舔得还要光。这个一碗那个半碗,往往到最后,倭瓜妈妈只能边铲锅边舔铲子,说起那段日子,他妈妈的眼睛从未干过。

倭瓜的记忆里,自己像只猫一样蜷缩在门洞里,哭累了就爬在地上睡,睡醒了接着哭,到最后连哭的力气也没了,像一堆破棉絮一样摊在那儿。

每天晚上,前半夜加后半夜,倭瓜妈妈像头不知疲倦的毛驴儿,一圈又一圈推着石磨,那是一家人第二天的口粮。她嘴里从没发出过一声埋怨,她把自己瘦弱的身体,当成一家老小张开嘴就要吃的饭,年复一年一点一点儿消磨成一把干柴火。

倭瓜妈妈说,她没白没夜的劳作,也填不饱几张嘴,没一点指望。

倭瓜到三岁才会扶着墙走。他妈妈说,娃到六岁时黑了还要吃口奶,哪儿有奶呀,吸得血水子淌……唉,把娃饿没魂了,腿跟麻杆儿一样,没一点劲,险些拉扯不到世上了。

倭瓜七岁那年,哭着闹着要跟妈妈上屲。他妈妈心疼娃,肩上压着担,两头的粪笼里装满草木灰,一只手牵着娃。她顾着娃娃,还得走快,几次差点挤下悬崖,那惊叫声,听着瘆得慌。

队长扯开破锣嗓子指着倭瓜妈妈的鼻子骂:“把求个碎仔仔子不锁屋来,带上弄啥?没求本事,还养了个多,再不赶紧干活,就扣工分,看你日能得给一家子嘴里填啥……”

队长的眼睛红得像鸡冠子,满嘴喷白沫沫。倭瓜吓得躲在妈妈身后,心里想,等我长大当了队长,不让你缓,累死你,谁叫你骂我妈妈哩!

那个下午,时间好长好长,倭瓜妈妈和别的社员在挖地,他躲到崖根底下晒暖暖,眼睛死死盯着讨厌的队长,嘴里狠狠地叨唠着。当队长,是倭瓜小小的心里最大的梦想。

回到家,倭瓜乖乖帮妈妈烧锅,眼睛跟着妈妈的手转,当妈妈把手伸进案板后里的坛坛里时,倭瓜心里笑了,那坛坛里装的可是最好吃的麦子面。

倭瓜的大哥十八九岁,前半夜帮他妈妈推磨,他妈妈在煤油灯下缝着补那,倭瓜和几个小的哥哥挤在被窝里,听着咕隆隆咕隆隆的推磨声睡去。

从那以后,倭瓜再也不哭着跟妈妈上屲了,他宁肯让妈妈锁在屋里,他害怕讨厌的队长再骂妈妈。 

(二)

日子一天天变好,标志性的事件是倭瓜妈妈很少推磨了。

大队有了磨面机,隔十天半月,倭瓜妈妈担两半截子粮食到磨房去磨。磨的面要比石磨推的细,吃到嘴里软和,而且有少量雪白雪白的面,那面装在一个坛子里,只有家里谁过生日了,谁才能吃上一碗白白的白面条。

倭瓜最小,不管是爷爷、爸爸还是哥哥,他们谁吃一碗,他妈妈总会给他一筷子头头,那面嚼着真香。每次,倭瓜都噙在嘴里,舍不得嚼,更舍不得咽。

倭瓜不记得妈妈过过生日,那时小,也没问过。直到给他妈妈过六十大寿时,才提起这茬。一问,他妈妈说:“那个年月,人混汤子着,命都拉不住,哪还记得生日呀。”

倭瓜不信,妈妈混汤子得只忘记了她自己的生日,爷爷、爸爸和我们弟兄五个的,她从来没忘过。

倭瓜大哥因为他爸的一场病,辍学到生产队挣工分了,他妈妈一个人养不活一大家子人。

后来,倭瓜听妈妈说,他爸得的是痨病,趴炕上起不来,使劲儿咳嗽,一咳就咳出一大摊血,他爸枕头旁放着个破脸盆,里面装了一层子草木灰,他爸咳的血,全浸进了灰里。

后来,倭瓜妈妈说:“那会儿,看你爸的样子,怕是拉倒了……”她说时,眼睛使劲儿眨,泪没有流下来。

倭瓜爸爸靠他妈妈每天晚上熬的黑乎乎的草药汤活了过来,他妈妈一直说,这老先人命硬得很。

倭瓜上小学时,一直拖欠学费。

刚开始,他没皮没脸,找老师报名,就说他大哥说了,让先欠着,过些天还。老师也不计较,新书照发,学照上。

后来,老师一次一次在班里喊:“倭瓜,黑了回去跟家里把学费要上,不了你就甭来了,记下!”

倭瓜回到家跟妈妈要,妈妈说她从没见过钱长啥样儿,睁眼瞎,认不得。没辙了,他缠着大哥,感觉大哥故意不给钱,让老师骂他,理直气壮地要,大声地要,哭着闹着要。最后,往往是他大哥找老师了,给没给钱,不知道,反正老师再没点名要过。

倭瓜上初中后,距家远,要上一座山下一座山,走一趟快快地也得一个多小时,没办法,只能住校。

那会的学校有宿舍,二三十人挤一间房子,大通铺,人挨着人,谁晚点儿睡觉,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挤进去把身体放展。

倭瓜没在学校挤宿舍,他和同村的几个同学,住地一位老师的家里,那老师两口子心眼儿特好,盘了灶台,三个人搭一伙做饭。

倭瓜初中二年级那年,他身体出了毛病,熬中药汤子喝,每天上午第一节课后,跑回宿舍熬药喝,师娘只要在家,不但帮着熬,还会拿些油饼子、白馒头给倭瓜吃。要知道,那时的住校生,一周回家一趟,把六天吃的馍全背上。尤其夏天,到星期四,背来的馍馍都长了毛,用菜刀把毛毛刮刮,开水一泡,就是一顿饭。

倭瓜记得有年过年,家里连置办年货的钱都没有,他大哥让他去找那位老师借一百块钱,说得置办些年货,万一家里来个亲戚,没端的饭。

倭瓜知道,爸爸妈妈和大哥是真没办法了,要是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让他来回跑三四个小时,去借一百块钱。

倭瓜去了,老师不仅借给他两百块钱,还包了一大块猪肉让拿回家。

倭瓜说,那块猪肉的一小部分,是他家那年大年三十晚上桌子上唯一的一盘肉菜。他大哥给倭瓜碗里夹了几块最大的肉,他悄悄给妈妈碗里放了两块,妈妈在碗里扒拉来扒拉去,最后,还是夹到倭瓜的碗里了…… 

(三)

今年年初,倭瓜爸爸仙逝了。老人家没痛没痒悄悄地走了,静得让他全家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爸爸倔强了一辈子。六十岁后,岁月的重担,把他压成了一张弓,如果绑上弦,拉个满弓,那一箭一定会射出他一生看不到底的心酸……只是,他老人家没有说,连给儿孙们交待一下后事,都没张嘴说,就那么平静地走了……

倭瓜妈妈在他爸走后一百来天时突然病倒了,一个从苦水里泡出来刚蹦跶了几年好光景的家,一下子天又塌下来了。

倭瓜在医院里陪护妈妈的一月时间里,时时用心感受着妈妈一丝一丝的痛苦,她一直是咬着牙,问什么都说好着,不喊也不叫。夜深人静,老人家睡不着,半身不遂的她,连自己的身体无法支配了,脸上的痛苦拧成疙瘩,一团一团深深扎进倭瓜的心里。

倭瓜夜夜陪着夜不能寐的妈妈,反反复复在妈妈耳畔说:“妈妈,那么苦的日子您老人家都熬过来了,再挺一挺,挺一挺,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倭瓜妈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她老人家所付出的努力却是成倍的。

“咋都要能走咧,那怕拄个推耙儿也要走咧,不能瘫到炕上,死之前能走几步吖能成……”这话,是倭瓜妈妈给她的老姐妹说的。

有一回,倭瓜妈妈问倭瓜:“娃,以后乡下没人了,你们弟兄都到啊达过年哩?”

倭瓜想了半天说:“妈,咱家这水泥房几辈子人都住不完,我们到咱家里来过年。”倭瓜妈妈点头应承着,怕是不信。

倭瓜连自己都不信,人们都说农村不再是年轻人留恋的地方,都说城里才有最好的机会,都说城镇化会把农村从中国的版图上一把一把打磨掉。真到那么一天,这家还在哪儿呢?

倭瓜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漂泊了小半辈子,在城里拾掇了个房房,去年装修好了,本想着把妈妈接到新房子里住住的,可现在妈妈没那个本事了。

倭瓜把肠子都悔青了,要是早几年把房子拾掇了,爸爸和妈妈都应该有机会住住的,可后悔药哪儿有呀……

倭瓜从妈妈老来的无奈中,开始拷问,拷问一串缠绕在心头无力解答的问题,当钱塞满了感情的各个空隙,亲情还能盛下几滴感恩的泪?

当老龄化一步步走来,70后开始反思老由谁养的时候,儿女们的征婚广告上都打着“不和父母住”!

当百善孝为先的孝道,随着时代快速发展而开始大面积蹦塌的时候,教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倭瓜问过妈妈,您老人家幸福吗?

倭瓜妈妈说:“狗狗娃,我知足的很、幸福的很,从没想过能活到今日,也不敢想我的娃娃们一个一个有出息,一个一个这么乖!”

倭瓜在心里说:“是呀,亲爱的妈妈,娃娃们有出息。有出息是因为您和爸爸一辈子用命在撑着这个家,是因为您和爸爸把最大的困难甚至耻辱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讨饭养家、借钱供学;是呀,亲爱的妈妈,娃娃们孝顺,是因为您和爸爸对爷爷奶奶的孝顺,娃娃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是因为您和爸爸把每一个娃娃都当宝一样痛着宠着养着教着护着爱着,他们在书本上学到了立身社会的本事,在您和爸爸身上学会了做人的基本遵循。”

倭瓜想着想着就哭了……

又快到年关了,以前家里穷,娃娃们都还小,还小的娃娃们盼着过年。过年了会有新衣新鞋穿,过年了会有好吃好喝的,年小的娃娃怎知那时“越是快到年关”对爸爸妈妈却是“越来越难的难关”!

倭瓜掰着指头数日子,过年了就可以飞到妈妈身边,像小时候妈妈宠他一样宠妈妈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得好好陪妈妈说说话,听她说说,这么多年,到底是咋挺过来的!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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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本名李琦,甘肃秦安人,70年代出生。曾从军20余载,爱诗文、喜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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