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 “相见恨晚,美女!”——那些发生在春运途中的美好际遇
人与人之间,无论水乳交融还是狼烟四起,最后不是泯然一笑,就是相忘于江湖。
——题记
自2005年来京求学的七年时间里,每次往返于北京和天水,我都坐硬座。
如今火车几经提速,不但比原来快了很多,而且还很少晚点;可几年前就不一样,那时每次不但要坐十七八个小时,晚点更是经常发生的事。
其实,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并非很长,但若逢春运,的确令人心惊胆战。彼时,车厢内拥挤得水泄不通,横七竖八都是人,连插根针的地方都很难找见;上厕所几乎得从父老乡亲的身上踩着跨过去,好不容易挣扎到厕所门口,里面的人又死活不出来:他们当然不是在上厕所。为了不上厕所,我坚持不喝一口水,只有汗流到几近虚脱时,才抿上一两小口。
现在回想起那些年在火车上的情形,都不禁会打冷战、出虚汗。曾经很长时间里,谁若惹怒我,我就恨不得将其扔到春运期间的硬座车厢里以作惩罚呢。
那时坐车的确艰辛,可又不得不选择坐硬座,因为只有硬座学生才能享受到半价票:为了单程省下92块钱,七年中每次买的都是硬座票。
好在艰辛归艰辛,但旅途中总有故事发生,增加了我们生活的密度。绝大多数故事很快就遗忘了,但仍有至今记忆犹新的。不像现在,上车埋头躺下就睡,一觉醒来连对面卧铺的人长什么都不记得,更别说有什么因缘际会。
一年春节过后,在返京的列车上,我就邂逅了一位至今记忆犹新的过客。
那次,概因列车时刻表调整所致,火车到达西客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晚。下车后转身前,他对我说:“相见恨晚,美女。”言语间,听得出的确些许的不舍。
一路走来,我始终不懂他说话的方式,以致临近下车前他说的几次 “相见恨晚”,我感到他眷恋的言辞表达的只是莫名其妙的讥讽。
所以,除了下车后转身前,他说的其它“相见恨晚”非但没有被我回应以感激,反而换来的是我极度的不屑。当时,对面坐着一位在北理工读硕的老乡姐姐,她看得都着急了,连声催促“留下手机号”,我听了只一笑而过;抬头看他,他也只是含含糊糊,既不向我索取手机号,也未表现出无所谓。
不过,转身前他的“相见恨晚,美女”,我想该是心里话:他的确感觉有点“相见恨晚”吧。
我们穿梭于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者瀚若星辰,唯相见相识相知者寥寥。拥有的太少,错过的太多。在这种情况下,与有些人还可能因彼此带着禁忌和荆棘,纵有玫瑰般的芬芳也掩饰不了博弈过程中戳伤的痕迹。
与他的相遇,便是这样的。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名,也无法断定他是否真是他自己宣称的“打工仔”,更不知他究竟一路过来对我表示了多少鄙视,又夹杂了多少称赞,他完全像个幽灵,迅速地滑过我的生活,却用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狠狠地抓了一把我心际的地平线。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我的老乡,也是天水人。
我是个老乡情结很重的人,现在是,过去更是。记得本科期间,得知讲台站着的老师与我是老乡时,我激动得差点跑上拥抱他;在公众场所听见乡音,也每每会兴致冲冲地上前问:“请问,您是天水人吗?”
尽管如此,当他说他是天水人时,我却瞟了他一眼,心想:“我们天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不过,今天心平气和地回想与他邂逅的始末,觉得他也没将我如何;我应像其他每次邂逅一样,要么淡忘,要么记忆。
犹记那次的列车,和其他每一次春运期间的列车没有任何区别。我拖着个大箱子夹杂在人流中,好不容易挤上车,已然浑身无力;手中的箱子似有千斤重,汗水更是在脸颊上肆意横流,擦也擦不及。车厢内,推推搡搡的人们发出各种凌乱嘈杂的声音,让本已不堪的空气有了令人窒息的污浊。
车开动了。
我终于挤到了自己的座位边。我上下左右四处看了看,到处都塞得严严实实,实在找不到一块可以放箱子的地方。
车窗外的路灯于清寒中渐渐后移,车厢内则全是一张张本已疲惫却异常炽热的脸,好像新春佳节大醉的余味尚未消褪。窗里窗外两重天,好似软卧车厢和硬座车厢中不同的人生,在那时看来,差异是那么地分明。可是,很多人的生活在一定阶段都身不由己,除了接受与挣脱,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两手扶着行李箱,满脑子的思想飞扬。
那时的我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心气高得连自己都看不到尽头,可经济上的贫瘠又让清高的我卑微到如蚍蜉般敏感。
正在胡思乱想间,靠近窗户的座位上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说:“你的箱子应该能放到我座位下面去。”说着,不由我分说,他一把拎过箱子就塞了进去,动作霸道得好像很理所当然。可面对他的帮忙,我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声感谢的话来:因为,他不但做事霸道,更要命的是,有一张桀骜不驯到让我看了就不舒服的脸!
所以,象征性地说了声“谢谢”后,我就坐下来继续思考关于人生的那些形而上的问题去了。
车厢里实在太热,我坐着也是汗流浃背。我一边不停地擦拭着从脸颊流下的汗水,一边心里暗自发誓:“若有一天,只要食能果腹,就是衣不蔽体,也不会在春运这当儿乘坐火车,就算倾我所有,也要买张飞机票。”
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真实到至今想起来心都要一沉。
那时的我尽管除了满脑子不着边际的想法外一无所有,但比任何时候都注重自己的形象;上车前,我还悉心梳妆了一番呢,只是上车时脸上的脂粉被人流挤掉了一大半罢了。当我满头大汗、满目苍夷的形象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前时,敏感兼自卑,将我高昂的气势一下子拍倒在地,所以,桀骜不驯的他越帮忙,我就越不舒服。
坐定后,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纱巾,遮在脸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列车开了四个多小时了。车厢内安静了好多,但依然有很多人没有睡着。他也没睡,正和对面座位上的一个小孩轻声地开着玩笑。小孩特机灵,每次“咯咯”一笑,就转身在他妈妈的脸蛋上亲一下。他妈妈一看就是个知识女性,可惜端庄的颜容也被折腾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我听了一会他和小孩之间的对话,发现他原是个颇幽默的人,天文地理无所不通,直逗得小孩手舞足蹈。
这种场景对于经常坐火车的人来说,虽不美丽,但也温馨,可毕竟不值得专门记述。
天快亮时,他突然间用十二分的认真地对我说:“坐火车不宜化妆。”
如此直接地对一个化妆女人的容妆评头论足简直太没礼貌了!尤其在我满脸油光、汗水恣肆的时候,这样直白地指指点点几乎激怒了我。我本能地用恶毒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很不友好地告诉他:“谢谢你。你好坦诚、好不见外自己呀。你咋这么关心我呢!”
说完,看着他愕然的表情,才觉得自己的语气相当不好,在其他人略带戏谑的眼光中,他的脸色甚至难看起来了。
他越难看,我越舒服。
不一会,我怀着欢喜的心情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天大亮,才彻底清醒过来。可能是大家心情都很糟糕的原因,一路上谁也没有太多的话,而我,自他指点了我的容妆后,对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憎恶,连带对邻座所有人都讨厌起来,故更是一言不发。
又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看见附近座位上坐着的藏族女孩扎姆带着扑克牌,故先向我提议换位置,再向扎姆提议一起玩牌。他说完,虽有几个人应和,但是缺一个人。于是,转脸问我:“挖坑不?那拖拉机会吗?争上游呢?斗地主也不会?那你会什么?还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呢,研究什么呀!”
如果说他对我容妆评头论足只是让我很不舒服的话,这句话则是深深地伤害了我。
从来没有那样强烈地将自己与我的学校联系在一起。以前对学校诸多指责、不满、甚至愤懑;那一刻才发现它是多么地神圣,容不得别人丝毫的侵犯,故当他在很不友好的时刻用很不礼貌的方式表示了对我学校的轻蔑时,我几乎怒火中烧。是啊,就算我不学无术,但一个自称“打工仔”又不可一世的小屁孩也没资格以点带面讥讽我的学校吧。
可他问的我的确不会。
当时的我,从来没有过的无助,无助于自己的肤浅,以致让我的母校蒙羞。许是有点恼羞成怒,我顾不上自己不堪的脸色,转过去对着他就说:“我个人能力与我们学校无关。还有,我是研究法学的,不是研究如何玩扑克牌的。还有,请不要轻易对他人作价值判断。”说完,剩下的时间里我和他就彻底冷场了,其他人事不关己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
然而,一路上恨不得生死不再相见的两个人,下车后转身前,他竟然很温和地对我说:“相见恨晚,美女!”当时,他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桀骜,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的话令我措手不及,瞬间推翻了自己心中已然发生的所有。我这才发现,他的脸是那样地英气逼人,跟我臆想中心爱男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
我坚信,我和我臆想中心爱的男子,一定会相遇在黄昏的街头默然相对,而后泯然一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春运期间的硬座车厢内啊!可是,事实上,我却偏偏在春运期间的硬座车厢内,一脸颓废地出现在了那个轮廓的前面。原来,青春的懵懂,会让一个女孩的心里偶或间异化到连自己也不明就里。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要来他的手机号,可是很快,我就被裹携在洪荒的人海中去了。
我挣扎着走出人群,站在侧旁张望,竟然看到了朝相反方向挪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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