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依/ 过年，出家女儿的忧伤

年初三，抬眸望向窗外，朗朗晴日。瞬间，心已欢呼雀跃。 

匆忙洗漱收拾妥当，与先生的家人告别，便搭乘先生本村兄弟的顺风车，载着一腔想念去拜望父母。 

路上的车不是很多。我们乘坐的车风驰电掣般驶向高速。望着路两边的枯木和麦田，像被扯后去的画卷，渐行渐远。一路上虽和兄弟弟媳谈笑风生，心里却默念着对父母的祝福，忆着去年春节的桩桩幕幕，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阳光明媚，暖融融地洒在满是乡土气息的路面上。我提着父母爱吃的牛肉蜜桔，脚下生风般迈着小碎步往家扑；尖尖的鞋跟发出清脆响亮的“嗒嗒”声，如珠落玉盘般动听。

原来，见父母的心是如此迫不及待，也是如此快乐。 

推开虚掩着的贴有金色“福”字的铁大门，脆生生地喊了声“爸妈”，却无人回应。 

院子里静悄悄的，很是干净利落。我把礼物搁在堂屋，看见母亲新绣的十字绣:好一幅“马到成功”图啊。转眼看见我的床已经铺得妥妥的，且崭新如故，鼻子酸涩，眼睑一湿热，珠泪就不自禁地滚落下来了。 

（母亲为我绣的骏马图）

每年春节，父母都会早早为我铺好厚实柔软的床，然后便望眼欲穿地等着我回家过年；我结婚后，亦是他们雷打不动的习惯。 

给父亲拨了电话，得知他在大队院儿看戏，母亲去本村亲戚家拜年串亲了。

心中空落的我打算寻找些我能做的家务活。转了一圈，却发现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的；菜也已经择洗干净；一盆盆的小酥肉、带鱼、牛肉、鸡块儿、羊腿、猪蹄，还有各种肉馅丸子都有条不紊地排放在中堂条机上；父母知道外孙们喝不惯家里的水，已经备下满满两大桶矿泉水立在柜子一旁；小冰箱里，瓜子、花生、糖块、瓜果一应俱全；大冰箱里放着生肉和海鲜。 

转到厨房，灶具擦抹得锃亮，一摞摞盘子和碗干净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筷子和勺子也是新的——旧筷子、盘子和碗都被母亲放到了西厢房，父亲说我有洁癖，春节就一律换用新餐具。

一切，都表达着父母热切的期盼，期盼他们魂牵梦绕的儿女早早归还——回来过年。 

橱柜边上放着半盆饺子馅儿，我用鼻子深深地嗅了嗅，是我最爱吃的羊肉馅儿。说起来爱吃羊肉馅儿饺子的缘由，至今回忆起来心里有隐疼有幸福…… 

那时家里很穷，穷到一年见不上几次荤腥，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几顿猪肉饺子，但里面萝卜又很多，以致几乎看不到那星星点点的猪肉。 那年，我得了气管炎，体弱多病的母亲顾及不了我和两个弟弟，结果两个强壮欢实的弟弟安然无恙，而我却成了严重的哮喘。一到晚上，我就气喘得像烧火“呲呲”响的风箱。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气管里“呲呲”的鸣音扰醒。看着我痛苦不堪地又咳又喘，母亲又心疼又难过无奈，只好夜半三更去大队卫生所抓药。卫生所的叔叔和父亲是拜把子弟兄，见我咳喘得厉害，便给母亲写了一个偏方。母亲如获至宝，回去一看却犯了难:偏方要求每天用青萝卜炖羊排。萝卜家里不缺，羊排虽说哪个肉市场都有，可我们缺的是钱啊。为了给我治哮喘，最后，母亲毅然瞒着家人把外婆陪送给她的金手镯变卖。于是，整整一年我都有可口的萝卜羊排吃。犹记萝卜羊排的汤汁最好喝，手巧的母亲用玉米面和少许白面擀成面条，下到汤汁里给我和弟弟们吃，那羊肉面鲜美的滋味我永生难忘，尽管，我知道母亲只是撒了点盐巴和味精……

一年后，我的哮喘彻底治愈，再也没有反复过。 

我上五年级时，母亲得了肺结核等着住院，父亲刚刚用仅有的积蓄安葬了爷爷，手中分文无有，父亲便与母亲商量变卖母亲的金手镯。母亲轻声说：“懂红咳喘得厉害，我给卖了……”父亲疼爱地望了望我，又无奈得看了看母亲，起身出去了。了解真相的我，心如刀割，珠泪一颗又一颗地滚落……那刻，我真恨自己，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那次母亲住院，父亲变卖了他心爱的金手表——那是父亲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几代人传下来的啊。 

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母亲的生日礼物是一只金手镯，父亲的生日礼物则是一只金手表。是的，那是我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给他们买的，为了还父母亲当年为我变卖心爱之物的恩情。 

“铛！铛！铛！……” 正午的钟声把我从往事中惊醒。 

（母亲单位发的“福”）

父亲看戏还没有回来，母亲串亲也未回。我把诱人鼻息的羊肉馅儿从橱柜里端了出来，和了一块面擤了十五分钟，又开始搋面，切羁子，自己擀皮，动手包父母亲最爱吃的元宝饺子。每包好一个元宝我都要仔细端详一番，然后排放整齐。一锅排元宝饺子刚刚排放满当，父母亲的欢声笑语就飘进了院中。我连忙擦洗干净面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迎接父母亲…… 

母亲先进家门，看到笑盈盈的我惊喜呼道：“呀！俺懂红回来了！饿了没有？” 

听着那句熟悉的“饿了没有”，我瞬间就心悸动起来。

曾经多少次放学回来，一进家门母亲就会“问饿了没有”，那时只觉得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深意——那里面饱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女多少的疼惜和怜爱呵。

父亲紧跟着母亲，抬头望着我，竟然和母亲不约而同一起说：“怎么这样子瘦！”

一语戳中我的隐痛，一股淡淡的悲伤情绪从心底起了一个大漩涡。我快速抹去将要滚落下来的泪珠。回到堂屋，母亲就来抓握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缩回，被眼明手快的母亲一把捉住，冰冷的手立刻被母亲粗糙的大手温暖苏醒，母亲疼爱地嗔怪：“穿这么薄不冰冷才怪！傻闺女！”言罢，走进卧室麻利地拿出我上大学时放在家里的羽绒大衣和棉裤。父亲则给我沏好了一杯蜂蜜柚子温水。 

那一刻，深埋在心间的愧疚感如闪电把我击倒窒息，父母亲则已经去厨房忙活着做凉盘和热菜了。我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如洪水猛兽般肆意纷飞。

（我和父母春节期间的合影）

婚前，因为求学不曾对双亲尽过孝心；婚后，又有了自己的娇儿爱女，更是没有时间尽尽做女儿的心意，只会在双亲的生日当天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身后留下父母亲一地无奈不舍的叹息。 

多少次，接听到父母的电话，最后，他们却不得不用一句“忙归忙，一定要保重身体”挂掉…… 

一个人学富五车怎样？富贵一方又怎样？ 满腹经纶如何？出口成章又如何？ 于年迈的父母，我这个做儿女的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愧疚在深藏心间？ 于孝道，我又真正做到了多少？虽说不能回家探望双亲可以用钞票代替，可扪心自问：“钞票能给父母亲说话？还是能给父母捶捶背？” 

我亲爱的父母，我虽不是你们亲生，但你们待我却胜似亲生。你们如山的养育之情我无以回报，只能尽力抽空回来多陪陪你们，而不能时刻守候，纵是节假日也被儿女的补课时间全部占用，这些都是我最难释怀的愧疚。 

请父母原谅女儿不得已的大逆不道，请你们接受女儿深深的愧疚和深深的歉意。

 “开饭了！” 

七十又五的父亲洪亮的喊声响彻整个小院，我连忙走入厨房去端饭。母亲端上了凉盘和热菜，父亲开启了茅台，我恭恭敬敬地为父亲倒了一盅，又为母亲倒了一盅，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今日，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我只想大醉一回。

今日，我想把心里话说给父母倾听……

作者简介

念依，本名李念依，女，70后，河南许昌人，毕业于河南省建筑工程学院。爱写作，好阅读，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