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花/扁担

年轻时父亲曾被称作“铁汉子”，无论多重的担子，他总能健步如飞，坚持不“歇”。父亲家境贫寒。在同龄们跨起新书包迈向知识的殿堂时，他却不得不在扁担下度日，自然而然练就了副“铁”肩。

父亲真正走上挑担生涯时，我还不到两岁。那时，我们刚走出一个被管束的大家庭，只有破房巨债和几天的柴米。偏偏祸不单行，父亲又病倒了几个月，咳嗽、吐血，欲吃难咽，欲睡难眠。到年底，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于是他就拿来之不易的债务作本钱，喘着气挑起两箱满满的货物，冒寒走出了家门。

每年年关，正是游子归来合家欢聚之时，而对于父亲却正是谋生的“黄金”时机：大人小孩要的东西多，“货郎”又少，生意自然格外红火。但那儿有个乡俗，过节时一概不管餐宿，父亲饱尝到生活的艰辛，肚子饿得咕咕叫也舍不得买饭，实在饥饿难忍了，就拿糖、线换点干馍吃。黄昏，父亲满怀希望地一家家叩门，却又一次次失落，最后只得寻个破旧不堪的饲养院，扯些麦柴当被褥，将就一夜。次日，继续挑起与他形影不离的担子，抖着发冷的身体，一村又一村不停地吆喝……

在父亲的东西奔波中，家景一年年地改善着。父亲也能在家过年了，可有一年却有点例外。那年，我和哥哥都考进了中学，学费陡增，母亲又不幸得了病，家里一下子困窘起来。三十晚上，大雪纷飞，整个村庄都洋溢着节日喜庆祥和的气息，可父亲还未归来。我们兄妹俩一边焦急地朝门口张望，一边听母亲讲述多年来父亲辛酸的往事。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我们母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奔了出来。看着面前既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父亲，我惊呆了：蓬乱的头发、杂长的胡须、瘦黄的脸庞、干枯的眼睛，最显眼的是两膀上露出一片片破布，而他全身又被雪花覆盖着，俨然一个雪人了。待父亲稳稳实实地挑进来那重重的四大麻袋猪鬃猪毛头发——他两个月的“收成”后，母亲马上端来年夜饭，但父亲冻麻了的双手却好久也舒展不开……

父亲常年转乡，以扁担为伴。沉沉的扁担，挑着他的责任和爱心，挑着他的过去和未来……

岁月无情，父亲肩上的扁担已由原来的粗糙端直变得油光发亮，状若新月；肩下的父亲也由原来的壮实直挺变得步履维艰、腰如弯弓了。再次望着父亲，我忽然觉得，父亲就是一根扁担，一根被磨光、压弯的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