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祥/远去的王石匠
王石匠是一个年老的工匠。
还是在我小时候,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王石匠,他是专门为每家每户做石磨的能工巧匠,他有祖传的手艺绝活。
自从人们不用石磨以后,几十年过去,大家都渐渐忘记了王石匠。
由于我母亲一次偶然的怀旧话语,让我又一次想起了这位老工匠。
小时候,我们常见的一些民间艺术、手工艺、生活中的特技绝艺,曾经都是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甚至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经验与技能的结晶,而现在越来越少见到了,许多都失传了,或者面临失传的危险。
中华民族是非常重视继承传统的,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民族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我们文化遗产是宝贵的财富,需要我们去珍惜。
社会的发展变化越来越快,现代化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千家万户。在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下,我们在生活中,难免会面临舍弃或者坚守的选择,会有一些困惑和迷茫,常常使人无法静下心,去一心一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有时候我想,假如,要是能够跳出日常生活的束缚,站到一个比较高的视野上,把真切的感受,再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观览,去审视生活,去感悟人生,体味快乐与忧伤,也许就能更加理解生活的真正意义。理清自己的思路,明白自己的初衷和最后要达到的目标。
我从小就喜欢练习写毛笔字,并且总是自负地认为,作为人最好是要不断有所追求的。
练习写毛笔字,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可以让我把杂念抛开,静下心来,置身于一种优雅的情景之中,无心去计较际遇得失,去想鸡零狗碎的杂事,自然会省去很多烦恼困惑。但有时候,困惑总还是在所难免的。
写毛笔字,千百年来曾经是中国读书识字人的日常,一直延续至近代。
但是由于书写工具的变化,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用毛笔书写了,我们现在一般习惯于把写毛笔字叫做练书法。写毛笔字,早已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了。
中国的汉字非常神奇,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字,从产生之始,就把实用与艺术完美地结合起来,形成独特的书法艺术,在三、四千年的漫长发展历程中,经过不断创新,衍变成真、草、隶、篆多种书体,风格流派多不胜数,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这在世界上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书法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和体现。
我对书法的练习,是一种随性而为,各种字体都练习,但主要练习的是唐代楷书,欧体、颜体、柳体。那时候许多练习书法的大人说,练好唐楷,需要下十几年、几十年的功夫,我一点都不相信。
二十几年前,我在西安,好几年时间我住得离书院门不远,西安书院门文化氛围很浓厚,我就经常去那里,能随时有机会和一些书法家进行交流。那时候我的楷书已经写得很好了,许多人说在他们见过的人里面,我的楷书是最好的。
那时候我认识一个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的理事,我和他儿子同龄,相互很熟悉,我就拿我写的楷书字过去让他给我点评。他说我年纪轻轻,楷书能写这么好,很了不起的。他建议我加入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以后将会对我的发展能有很大的帮助。
他说只要有一个副主席或者有两个理事推荐就能够加入,他愿意推荐,他再给我找一个理事,他们两个理事一推荐,我就加入了。
我那时候对加入不加入协会没有太在乎,当时感觉得到了书法家的极大肯定,我心里特别高兴,也给了我非常大的促进。
那时候我很关注西安晚报,因为西安晚报经常会在副刊上面发表许多书画作品。看多了,我就有了投稿的冲动。我看了晚报的美术编辑叫尚信,西安晚报社的地址,是在新闻大厦。
我在西安就很方便,我就把作品拍了照片拿着,骑上自行车一路找过去,径直找到尚信编辑跟前。编辑尚信老师看了我的字,也是一番夸奖,他说年轻人能写这样好的楷书,确实不容易,很是难能可贵。我好奇地问尚老师,为什么晚报上面不见发表楷书作品,尚信老师说没有人给报社送楷书稿件,他说楷书要静心练习,现在的人都是快节奏,不愿意花很多的时间去练习。
尚信老师说要不然马上就能给我发表,但是我照片上的字照得太小了,并且是一百多字,显得字特别小,在报纸看起来就效果不好。他建议我回去写五六个字的作品,最多不要超过二十个字,字就让人感觉醒目响亮,然后拿来他就马上发表,并且给我一个报纸副刊,让我参考上面的式样写好拍照给他送过来,说希望我多投稿。
那一次我又是没有着急去做,写了作品,没有找专门的人拍照,因为自己有照相机,就自己拍照了,那时候没有来数码的,是彩色胶卷照相机,我三十六张的胶卷都照完,才能交给照相馆冲洗,一来二去十几天以后又才去找尚信老师。编辑部的人说尚信老师去出差,半个月后就回来了。让我把照片放下。
我过几天回老家一趟,几个月之后才再回西安,去西安美术学院上学了,我的书法作品在西安晚报发表没有就不知道了。
我学习国画以后,课程也多,占用了大量时间,练习书法就不能专心致志了。
然而,对书法的爱好和学习一直没有中断。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写的字,还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就继续练习,再过几年,又发现有一些以前看不出的问题,就还是再继续练习。二十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觉得还是有许多不满意之处,并且感觉离要求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
这后来多年,由于工作、生活的影响,书法练习时断时续,大受影响,但是我对书法的关注是心心念念,一如既往的。
我有个山东籍的好同学,经常在朋友圈发书画方面著名人物、热门话题的小视频。他好像很喜欢发吼书之类的视频,我在网络上也经常会看到类似的东西。
发的视频最多的,有一个书法界的网红级重要人物,看他的头衔,是国家级研究院、画院的书法导师,是十几所大学的教授。看到他在视频里说,只要是批评他的作品丑书的人,一定就知道他们是外行,是以旧的审美标准衡量现在的书法作品。他的丑书那是艺术,普通人不可能懂。楷书写得再好,也是低层次的,是写字,不是艺术。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人,境界不可能达到他那样的水平。
在我同学发的视频里,教授拿着拖把一样的大笔一边吼叫,一边在巨大的宣纸上面猛摔乱拖。墨星四溅,叫声瘆人,字当然是不伦不类,奇丑无比。我看视频下面的评论,是骂声一片。视频还有射书、人体书法等,五花八门,奇奇怪怪。
另外一个书法界重量级的人物,看他中书协的头衔更加厉害。他的作品也被人评论为丑书。看的他在视频上面也说,书法是一门艺术,是有着一整套专业的构建体系的,没有受过专门机构专业培训的人,是绝对不能成功的。
看的我是瞠目结舌,听的我心惊肉跳。
我产生一个疑问,他们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的顶级人物,按照他们的标准,中国书法家协会是最专门的机构了,受过他们这样的教授教育的,应该是最正规的内行。那么他们自己是受过哪个专门机构培训的呢?他们的老师,又是受过哪个专门机构培训的人呢?
因为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才几十年的时间,书法教授是近些年才有的,那么,像王羲之、张芝、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张旭、怀素、黄庭坚、米芾等等,众多的古代书法巨匠,都没有机会受他们的正规教育,岂不就都是外行!我这样想一下,觉得那个教授,是大言不惭,居心叵测。
后来发现,像我这种练习楷书的,是注定加入不了书法协会的了,因为现在楷书字是上不了各级展览的,上不了展览,就没有加入书法协会的资格。不要说中书协、省书协,就连县级书协也不行。
我是需要深入的思考一下了。
看到这里,大家有可能已经对我的这篇文章感到莫名其妙了。不是要说王石匠吗,怎么硬生生扯到书法方面去了?你心里肯定在质问我,你说说,这书法,和石匠能有上个啥关系吗!
有关系。拿人们常说的话,是严重的有关系。
说到王石匠,你应该不会知道他,不要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们这里方圆几十里,现在基本没有人知道他了。
但是如果往前推二三十年,提起王石匠,他可是我们这一带家喻户晓的人了,他和家家户户的生活密切相关,那时候你给农村的人家,说什么大伽明星,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而王石匠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淡出人们的记忆,才仅仅是二十多年时间的事情。
岁月是无情的,不知不觉之间,我的母亲已经年纪大了。这后来,母亲常常会叫不准确我侄子侄女的名字。
但他对过去生活困难时期,受苦的一些经历,记得非常清楚。母亲有时候还是会提到她们在小时候生活艰难,缺衣少食,挨饿受冻的经历。清晰得似乎是她不久前经过的事情。
就近些年,母亲还说起灾荒年月,我们村庄附近,地里的野菜树皮都吃没有了,看到远远的对面山上有一些绿色,她饿着肚子,爬坡涉水,经过几条河沟,绕十几里远,到对面山上拔一篮子苜蓿草回来,煮熟了给一家人当口粮。饿得走不动了,就吃几根苜蓿草。
这些事,我小的时候,父母亲曾经不止一次说起过,我的记忆里也印象深刻。
小时候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现在的社会太好了。你们现在啥都有了,不愁吃,不愁穿,没有兵荒马乱,有啥理由不好好读书?
那时候,老一些的人都会说他们小时候挨饿受冻的情况。现在的老人也都不太说了。
母亲本来也不太说起了,似乎是因为他这后来经常想念老家,念叨着要回家里去,就时不时又提前过去的事情。
有一天,外面下雨,我就写了一会儿毛笔字。雨不是很大,但还是驱除了许多的暑热,写字的感觉就好了很多。
中午的时候,雨说停就停,天气又晴朗起来了。
县城的夏天,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凉爽宜人。下午,我们打算带母亲去广场转一转。
到了广场,那里人已经是好多好多,老年人各自在树荫下的石椅子上面找好位置,坐那里休息、聊天,周围有许多小朋友追逐戏闹,小孩子很吸引母亲的视线。
在广场中央区域,有一群花花绿绿的中年妇女早都排列好了队形,拿着粉红色的丝绸大折扇,在欢快的音乐舞曲的伴奏下,扭来扭去,兴高采烈地跳起了广场舞。欢快热烈的气氛在向四外扩散,跳舞的人们激情不减,跳完一曲又接着一曲。母亲看得饶有兴致,十分开心。
从广场回来后,我们几个在母亲跟前闲聊,母亲看着阳台的窗外,关注着街道上一些说说笑笑,散步逛街的妇女,母亲很开心,她说感觉现在过的生活和睡梦一样。说不定她的心情可能还沉浸在看广场舞的氛围之中。
她说现在的社会太好了,人人都穿的好、吃的好。女人们可以穿红戴绿、闲游闲逛,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日子真的太好了。
眼前的情景,又让她感慨起过往了。她说过去的人把苦受尽了,缺吃少穿,没黑没明有干不完的活。女人的日子更难过,活计更加忙,要照顾老人,还要拉扯小的,白天有白天干不完的活,鸡叫半夜就得起来去推磨。
母亲接着说,那时候女的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围着石磨转。磨子(石磨)转了,一天的日子就顺当了,要是磨子不转,日子就是有麻烦了(没有吃的了)。每天的推磨,把人都磨老了。磨子也不知道磨老了多少回,磨子磨老了,就得去请王石匠,都不知道麻烦过王石匠多少回。
我母亲说的推磨,年轻人的脑海里都没有这个概念了,年龄稍大的人似乎也都忘记了。但推磨,对于老一辈的人们来说,是有深刻的记忆的。
在我们这里,过去的人做饭用的面粉,可不是像现在,是从粮店里或者超市里买来的,而是要把地里收获来的粮食,放在石磨上,推着石磨上的木棍往前走,一圈一圈转动沉重的石磨,把粮食磨成面粉。磨下来够一天食用的面粉,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
石磨推着,转着。推动的是沉重的石磨,转动的是艰难的岁月和农村家庭的日常生活。
用石磨磨面,可不是机器,推着石磨一圈一圈的走,走一圈下来一点点面,走上几个小时,磨的面粉也就是一家人一两天的口粮。那时候,男人都要下地干活,女的既要下地,又要推磨。那时候许多农村妇女还是小脚,她们要绕着石磨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与那个年代的妇女来说,推磨的路是没有尽头的。经年累月,石磨会被磨下去,磨下去的,更加是多少妇女们的人生。
我母亲对于推磨的印象应该是尤其深刻的。母亲小时候,还没有解放,据老一辈人讲,她因为生活所迫,八九岁开始,就必须围绕着磨台,干力所能及的活,每天要半夜起来帮大人推磨,那时候叫“搭磨棍”。她还没有磨台高呢,两个胳膊举起来推着走。夏天还好,严寒的冬天,那时候衣衫单薄,光是夜里的寒冷,就很难熬的了。推了几年,能够单独推动石磨,她就开始独自一个人推磨了。
母亲提到推磨的这些话,让我再一次联想起了石磨,这样一个在过去那个时代,农村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庭生活资料。更是想起了我们这一带,与石磨有重要关系的一位工匠,大家都叫他王石匠。
这个故事就从这里讲起。
最后一次见王石匠,算起来已经是接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要是说起王石匠,大家都是知道的,但他叫什么名字好像没有人知道,就都叫他王石匠。
以前在我们这里说的石匠,都不是做雕刻石像,或者是搞建筑的那几类石匠。基本就是指的专门做石磨、碾台,或者修整石磨的工匠。这里地处黄土高原,人们经常打交道的石头,就是碾台和磨盘,它们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
用推着石磨来磨面粉,也早已退出了农村人的日常生活而成为了历史,但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石磨是每家每户都离不开的生活工具,他们对石磨的印象应该是相当深刻的。
其实在我们这里,改革开放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有时还是要用石磨来磨面粉。
我们这里现在的农村人家,也都是在商店里面买现成的袋装面粉。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这里通高压电比较晚,大概是在1990年左右。因此,完全不用石磨,是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应该是在通了电之后开始的。
在以前,每家每户人们的吃饭口粮,都是要用石磨,由人力推着石磨转动,磨成面粉,才能做饭吃。长年累月,石磨上面的齿纹就会磨平,影响磨面的速度和质量,这时候就需要石匠再石磨上雕凿,重新做上齿纹,这里人叫“打磨子”。
在我们那一带方圆几十里,王石匠的手艺最好,他们家有几代人流传下来的绝技,经验丰富,他做的石磨非常好用,推磨的时候费力小,磨的面细。因此,大多数人家的石磨用几年磨老了之后,都要让王石匠来再做修整。
有一个传言,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候农村是吃食堂饭,在生产队,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困难时期,每个人吃饭限量,而给王石匠没有限量。他从小就干搬弄石头的活计,力气很大,饭量就也大。因为当时大家发现,给他吃不饱饭,他给生产队修整的石磨推起来就费力气多了,他不管饭好坏,只要给他好吃饱了,做的石磨推起来就会轻松许多,磨面又快又细,这应该是确有其事的。
我家的石磨过两年磨下去不好用了,都是让王石匠来修理的,老石匠人也诚实,做的活好,也从来不多收工钱。他家住在离我们村往北有大约十六、七里,一个名叫“店子上”的村庄。沿我们村往他们村一直往北去,自古就是一条大道,去往莲花镇、陇城镇,近达静宁县、庄浪县,远至宁夏、内蒙古,南来北往的客商在他们村住店投宿,因此得名。
因为我父亲从很年轻时候经常去莲花镇、陇城镇,从他们那村子前面经过,很早就和他相互都比较熟悉,关系很好。
王石匠很讲义气,有信用。每隔一段时间石磨不能用了,我父亲去莲花镇顺路就叫他来,有时候,他算时间,估计到我们家的石磨应该磨老啦,快不好用了,不用去叫,他自己就赶过来了。
但是,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来,我家的石磨早都不好用了。那一些时候由于很忙,我父亲顾不上,抽不出时间去叫王石匠。正好这时候,有一个以前没有见过的石匠,走村串户,吆喝着给人家“打磨子”(修整石磨),我父亲就把那个石匠叫来,修整了我们家的石磨,给了那个石匠工钱。
那个人看样子干活也是非常卖力,汗流浃背,叮叮当当敲打了两天,上面的花纹也确实是有模有样了。但是他走了之后第二天一用,问题就出来了,干脆不能用了。石磨推起来非常重,并且发出很大的声响,颠簸的厉害,关键是粮食从上面下去出来之后,许多还是原来的样子,磨不成面粉了。这可就麻烦了。
没有办法,父亲只好赶紧跑十几里路,去到王石匠家里,还是要叫王石匠来再修理石磨。
父亲到他家,王石匠没有在家里。他老伴说,他这几年非常忙,活多得忙不过来,经常有人来家里找他,被一个村子的人叫去好长时间了,到现在没有转回来。他老伴说,等到他回家来了,她就会告诉情况,让他赶紧过来修整。
又过了好几天,王石匠就从他家赶过来了。
从我很小就有的印象里,王石匠就是一个老人了,但他身强体壮,力气非常大,几百斤重的大石磨,他两手一举,就能轻松地从台子上放到地下。做完活,他两手一举,几百斤重的石磨就会又轻松放在台子上面。
王石匠说话声音很大。他的耳朵很背,别人给他说话,就要更加大声说,要凑到他耳朵旁边,他才能听见。据说他在年轻的时候,开采石料,要用炸药炸石头,因为他手脚麻利,这工作都由他去干。有一次在石山上安置炸药准备放炮的时候,炸药突然爆炸,他赶紧躲避,躲避不及受了轻伤,也是他命大,但被炮声震聋了耳朵。
他在休息的时候,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很喜欢小孩子,但是他干起活来,非常认真,就专心不语,不让别人干扰,尤其是不能让小孩留在他干活的附近。我们年幼,出于好奇心,他干活的时候,听到那带钢钎的铁锤敲击磨盘,发出有节奏的当当当的声音,就想去看个究竟,如果去他旁边走动的话,他就会很生气,大声训斥,让我们赶紧离开。
到后来我们长大一些了,王石匠也比过去年老许多了。这时候他来我家修整石磨的时候,免不了还是要搬动那沉重的磨盘,母亲觉得他年纪大了,把我喊过去,让我给他帮忙,王石匠就会很生气的样子,让我们赶紧走开,他就还是一个人独自把沉重的石磨,搬上搬下的。
后来我一想,他是担心,那么沉重的石头,小孩子莽莽撞撞,弄倒了砸着压着,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是为了不让小孩字被磕着碰着。
他干活的时候,都是不让我父亲参与的,我父亲对他也特别信任,父亲也觉得人家干活,他在跟前去看不好,让人家感觉有监督之嫌,父亲也就下地干农活去了。但是最后面几次,王石匠确实年老多了,他就喊我父亲给他帮忙,两个人抬上抬下地搬动石磨。
那些年,王石匠非常忙,生活好起来了,石磨用得比过去频繁多了,就磨损明显也厉害了,需要修整的多了。原来没有石磨的人家,也有条件购买了,王石匠跑峡里选石料,做石磨,忙得经常很长时间不能回家。
那一次,王石匠回到家,听他老伴说我家的石磨被别人修整得不能用了的情况,就马上赶来了,他连水都顾不上喝,赶紧要去看看情况。那时候他知道石磨好多天不能用,就要影响家里的生活。
他把石磨的上面一个取下来放在地上,把两个都仔细察看一番,他首先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他察看以后说,是那个石匠,对石磨的原理没有弄清楚,几乎是个外行,只是把石磨花纹又刻深了,他不懂,就把磨盘的全部地方都打下去一层,就把膛内的关键部分做坏了。粮食就不能磨成面粉了。
王石匠检查完,就着手修理,仔细用铁锤在上面敲凿,发出均匀的叮叮当当声。这个修理比原来他做的麻烦多了,一会儿把石磨立起来,仔细察看,一会儿在局部敲琢,然后合上去推动石磨试验,再取下来修理。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
他说问题比较严重,现在可以用了,但还不是太好用。一下子不能修好,先用上一年多时间,磨得老下去之后,他再来修理。要是一下子修得厉害就要把石磨打下去很厚一层,太浪费石料。用一段时间磨下去一些,再修一下,几次以后就完全修好了。
就这样,经过他几次修理之后,石磨又和原来一样好用了。
经常要用石磨,是在我小的时候,后来有机器磨面了,就用得越来越少,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高压电通过来以后,就完全不再用了。
没有通电力以前,村子里面也有机器磨坊,是用柴油机带动的,效率低,时不时出毛病坏了,那时候交通不便,看着天色好,地里的活消闲一点了,人们就赶紧拉一架子车粮食,几个人前拉后推,到有电的地方去磨面。到地方一看,大家都凑时间来了,就需要排队,被告诉明天、后天才能轮到,就只好改天又跑一趟,很不方便。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那里通电比较晚。前山早都通电了,后来,后山也通电了。眼看周围都通了电,大家都急切盼望着能有电。感觉是被政府遗忘了。那时候要通电,政府要有项目指标拨一些款项,还要村子里集资一部分款项。那一年通到离我们两三公里的地方了,但是又等了几年。
电通了之后,用机器磨面就很方便了,石磨就彻底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我们家的石磨更是早就不用了。后来没有再叫王石匠修整石磨。很快好几年就过去了。
后来突然有一天,王石匠背着他那个沉重的工具包,走十几里路,来我们家了。他说他在村口晒太阳,有人给他带话,让他来给我家修理石磨。
因为早都不用石磨了。估计,应该是他耳朵背听错了,或许,他听错了话,而心里也记得给我们家修整过石磨好多年了,想的应该需要再修整了。
这时候老人家年近八旬,耳朵更加背。父亲给他解释说,石磨早都不用了,上一次他来修过以后,五六年没有动过,还是新的,因此就根本不需要再修了。告诉他没有带话过去。
老人这就意识到,应该是他听错了,他说再没有用过,那肯定是没有必要再修整的。
我们家里像这样需要做决定的事情,都是我父亲做主的,母亲从来都不发表任何意见。但这一次很意外,母亲说需要修一下石磨,母亲很坚决的样子,坚持说了好几次,并且把磨房打扫了,把小凳子拿过去放好,想要让王石匠再修整一次。
父亲分析说,上一次修了之后,用了一两次,再没有用,看现在的情况,估计再也不会用到石磨了,感觉就实在没有必要再修了。
王石匠也说,上一次修了,再没有用过,那就没有磨损,就没有啥可修的,再不用修了。母亲争取了好几次眼看也争不过。王石匠要回去,父母留他吃了中午饭,让他等到天气凉下来之后再回去。
下午太阳斜过去,天气凉下来了,王石匠就背着他的工具包,走回去了。父亲也就下地里干活去了。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对母亲在白天与以往不一样的举动感到奇怪,就问起母亲,说石磨再没有用过,眼看再也不用了,怎么母亲还坚持要修石磨,并且很固执的样子?
母亲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说,看王石匠老人给大家修了一辈子石磨,给咱们家也是几十年了,这一次,他都快80岁的人了,那么远,走路过来了,上一次修整后确实再没有用过,再修也很容易。
让他修一下,好给他点钱。他走几十里路,白跑一趟,于心不忍。
母亲说,他那么大年纪了,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回。现在人们都不需要石磨了,再过几年,这种特别的重体力活,他老人家也干不动了。并且看情况,他的手艺以后确实是用不上了。
父亲听了母亲说的话之后,一阵感叹,感觉很是遗憾。
那些天,父母总是念叨这个事情,过了几天,父亲去莲花镇赶集,就带了些东西,顺路去王石匠家,看望了他一趟。应该说,是父亲专门要去了结心意的。
但很长一段时间,父母都为这个事情感到惋惜。那时候王石匠,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父母正值壮年。时过多年,我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王石匠也应该早都去世了。想起这事情,不禁让人感到唏嘘
父亲当时认为没有必要修整石磨,也是没有错的,因为从那时以后,家里的石磨就再也没有用过,后来就被拆下来,也不知去向。
再后来,家里人大部分都到外地工作生活,家里的老宅也荒芜了,
在我们的生活中,随着社会的发展,有多少像王石匠这样身怀一技之长的人,忽然因为时代变了,生活中不需要了,一身技艺就失去存在的价值,消亡了,失传了。
有些老手艺,经过世代相传,应该是多少代人经验的总结,智慧的浓缩。
前不久,我们这里举办了一次书法培训,由省书法家协会的顶级领导讲课,虽然时间短促,但两位专家平易近人,悉心指导,大家很受教益。
能够有机会与省极书法专家面对面交流,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遇。难能可贵的是,专家非常平易近人,不光有讲课,还有书写示范、作品点评,解答答大家的疑问。
专家多次讲到唐楷不能进入展览的情况,说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问题。虽然近些来国家提出来要继承传统,要有唐楷书法入展,但目前的情况看,唐楷难以进入书协的展览仍然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
因为在书法界认为,唐楷是楷书达到了成熟,有严格的规矩和法度,没有艺术性。在书法上要取得成功,要有个人的创新。如果写唐楷的话,写得再像,也不是自己的。能入展的楷书,都从魏碑入手,因为魏碑不成熟,所以艺术性强,并且能够创新的空间较大。
我主要练习的正好是唐楷,专家认为我的选择是一个错误,提出选择魏碑等其他书体练习的建议。我想,我如果非要走加入书法家协会这一条路的话,专家的建议,无疑是非常中肯的。
因为时间有限,不能与专家进行更加深层次的交流学习,让我深感缺憾。但令我感到非常欣慰和尊敬的是,省书协的领导非常注重传统,强调传统,而且有非常扎实的传统功底,与那些网红大伽明显是泾渭分明的。
那位书法界大伽说,批评丑书的人,是以旧的审美标准衡量现在的书法作品。确实,时代不同,环境变了,有些原来有重要作用的东西会失去价值而遭到淘汰。就像王石匠他们身怀的技艺面临的遭遇一样。
书法审美的变化,和时代有关系,但中华文化几千年的辉煌历史,是传承有序的,书法艺术当然也是。我想,是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环境而完全改变的。
我想,书法目前的发展,与文化环境,上层引领,评论导向是有着密切关系的。那么丑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呢?稍微有一点书法史的人都会知道,从古至今,中国书法都是讲求审美的,丑书大行其道,只不过是近几十年的现象。
可能,也许是一个巧合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产生了一股全盘西化的论调,从此以后,课本里面中华传统经典的内容越来越少了,西方价值观的内容越来越多了,中国传统的节日气氛越来越淡了,洋节日洋习俗开始流行了。丑书也开始泛滥,或许这真是巧合。
时代的变化,有其自身的规律,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我们经常自豪地说,世界上的四大古文明,其他文明都已经中断了,只有我们中华文明一直延续至今。足以说明,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有强大的生命力的。
然而,我总是有一种担忧,在现代化背景下,受外来文化的冲击,我们的传统文化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许多宝贵的文化遗产正在面临失传的危险。
像王石匠他们一样的许多人,身怀着几代甚至几十代人传下来的技艺,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生产的转型,技术的进步,使得一些行业发生了改变,社会生活不需要这些行业,他们的技术无用武之地了,这是因为社会的进步,无可厚非。
但就我们的传统文化来说,比如书法,现在一味提倡要张扬个性,抛弃传统,不断创新,按照某一部分人新的审美标准,传统的东西,展览上不了,市场不需要,评价不认可。随着时代的变化,再过若干年,书法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成不了书法家,我也不想为了加入书协而曲意迎合,随意解构汉字固有的审美准则去胡涂乱抹。我是心安理得的,因为我至少没有糟蹋我们宝贵的传统文化。
有一句话说得好,写好中国字,做好中国人。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衷,踏踏实实,规规矩矩写好秀丽端庄的中国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好磊落大方的中国人。
我们今天的时代,国家富强,经济繁荣,社会稳定,人民的生活富裕,生活条件得到不断改善和提高,文化事业也繁荣发展,我们的文化自信心也有了显著的提高。我们的社会胜似大唐。然而,我们的文化氛围,还缺乏应有的高度,缺乏像大唐盛世那样庄重雄厚,浩然豁达的正大气象和博大胸怀,社会上充斥着虚浮躁动,欺世盗名,急功近利的风气。
如果我们不能继承传统,再过一些年,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会不会和王石匠一样销声匿迹了呢?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传承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会不会也被断送,突然之间,四大文明全都中断了呢?
在古代,好像有个杞国,杞国有个人经常担心天会塌下来,但过去几千年了,天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好好的,永远不会塌下来。
就好比我的母亲,年事已高,记忆力严重衰退,但总是念念不忘老家。我想,即使全盘西的化暗流如何涌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但愿,我对传承中国传统文化、中华文明永久延续的担忧,最终是杞人忧天罢吧。
写作说明:
似乎生活越好了怨恨越多了。我们不应该割裂现在和过去,今天的幸福来自过去的苦难,来自那些含辛茹苦、抛颅洒血;未来的美好,正在今天的勤奋努力中孕育。其实世上还有饥荒还有战乱,还有无差别轰炸和杀戮。
先辈们在艰难的岁月,克服困难,纯朴向善的精神,是我们的财富,当心怀感恩。时代不同了,有些东西社会不需要了,会被舍弃。但我们的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决不能丢,如果丢弃了,中华民族就堪忧了。
作者简介
全祥,天水市秦安县人,美术工作者,文学爱好者,现就职于某学校。曾在报刊发表小诗、一些绘画作品及专业文章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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