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柳|老家的冬天
老家的冬天
山柳
古经古,古经湾里拴老虎,老虎辫的红头绳,雀儿穿的麻布裙,燕儿戴的黑纱帽,羝羊担的酒壶瓶,你一盅,我一盅,咱两个商量拜弟兄,你的赚了百百担,我的赚了一瓦罐,瓦罐炸了,把憋屎蛋吓了——
一场大雪过后,通向田里和外村的路,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老家人常把它叫雪山闭门,无雪的冬天,乡下人是不把它当冬天看的,只有大雪封山的时候,那冬天,才叫一个过瘾,也才算得上真正的冬天。天还没有大亮,你听:刺啦,刺啦地,那一定是有人在扫雪了。各扫自家门前雪,无论再懒,再怕冷的人,自家门前的雪一定是要扫的,要不然,就会被村里人说成是蒲篮里睡觉——完货,会当笑话讲,甚至背后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这是梁家坪人的哲学,它和这里的人一样朴素,实在,又亲切。
除了自家门前的雪,泉路一定是要先扫的,这好像已经是多年来祖上立下的规矩了,也不要谁招呼,庄里人都会抢着去做。泉就在村边一条很深的沟里,挑水的人,要下一道很长很陡的坡才能到泉边。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一庄人对这眼清泉的热爱。有人曾调侃:一庄穷鬼,守着一眼好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怕谁笑话,记得我那善良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每和母亲谈论起这眼清泉,他总要自豪上好一阵子,好像这就是上天专门赐给梁家坪人的宝贝一样。而这时候,我那要强的母亲则啥也不争,只默默地说句:“泉实话是一眼好泉。”你看,冬天到了,雪落满了整个世界,唯独那眼泉池里,水依然清澈见底,而且还不断地冒着热气,早起的人一面扫那坡上的雪,一面远远地望着泉里升腾的蒸汽感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时候,雪多,一下连着就是好多天,即使雪停了,通往田里的路还会被封上十天半月的。既然路不好走,地也不能上,那村里人就干脆安心地坐在热炕上,炕桌上支起一个炭火盆来。它无烟,也干净,只是炭火中偶尔会发出那么一半下焰火的炸裂声,很轻,很小,却很美。木炭都是自产的,只需把截短的木棒埋在炕洞里,一夜即成,既暖了热炕,又有了烧茶的木炭,一举两得。也是天公作美,所以,每当下雪的日子,邻居们便相邀着聚在一铺暖炕上,围着火盆一面喝罐罐茶,一面七十年谷子,八十年糜子地闲谝着。那时候村里没有电,更别说手机和电视了,于是,见多识广的大爸就常常被众星捧月般地推坐在炕桌后面,一面吸着长长的旱烟管,一面半闭着眼睛,拖腔带调,天南海北地讲起故事来。
开讲之前,他总要先重重地咳上一声,而后起个高音,以引起大家注意,颇有仪式感地,先捋一下胡须。比如:提起三国乱如麻,不如我给你说杨家……这腔一开,先前吵吵闹闹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女人娃娃们,就都恨不得拉长了耳朵认真地听。什么《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什么《杨家将演义》,《岳飞全传》。什么《二十四孝》,《十万老虎下江南》,《猫狗情仇》《路长路短》等等,有名堂的没名堂的只要腔一开,加减乘除就全都用上了,讲个没完没了,竟至于做饭的忘了做饭,吃饭的也忘了肚子在提意见。
不过,这种悠闲得嘻嘻哈哈的日子肯定不是经常性的。巨大的冬天里,农人们忙惯了的手哪能闲得住呢?这边雪还没有落停,那些勤快的女人们,就已经拿起了手里的活计,什么纳鞋底,编毛衣,掐麦杆,做新衣……乡下女人没有那么金贵,平日地里都忙,她们大多会和男人们一道,干一些收割,打碾,挑肥,犁地,种田的粗活。只有在雪山闭门的时候,才有功夫坐下来,就着暖炕,做一些缝新补烂的活。她们的生活,就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乡里人纳鞋扇,一针压一线”一样,都是实踏板的。从糊硬衬,到纳鞋底,再到纳鞋扇,上鞋等,一样接着一样,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虽说冬天男人要比女人们闲点,可攒多了的粪一定是要埋的,沤了半年的麻还是要打的。冬深了,一场雪封住了出庄的各个路口,冻得石头样的地里肯定是啥也干不成了,就算偶尔埋一两回粪,也都很难心。这时候你听,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砰—砰—砰地响着。不用猜,那一定是又在打麻了,那节奏,那声音,像极了在点数一段苦涩的日子。的确,辛苦了半年的农人们,就算老天爷放了公假,可谁也闲不下来。他们总要给自己找一点活计来干干,好像只有这样,做农民的才像个农民,要不然,整天吊儿郎当地,像啥话?父亲常说,农民都是鸡儿命,只有刨得忙了,才能填得饱肚子。也是,不刨能行吗?谁又跟闲游乱转有仇呢?可幸福,毕竟得靠勤劳的双手去刨,自苦自吃,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有滋味不说,过起来也踏实。这就是他们的活法,不惜力气,肯吃苦,又闲不住。
和大人相比,孩子们算是最有福了。学校建在邻村,雪落得太厚了,一半天不去,老师是不会咋批评的,大不了问上一句:路还没有走开吗?而后,再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那样的偷闲总归还是不太放心。只有当放了寒假,孩子们才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懒觉。棉衣就暖在热炕上,棉鞋也常常压在席底下,起来的时候,胳膊一伸,脚往棉鞋里一蹬,啧啧啧地叫着,热热的,暖暖的,舒服极了。然后三五个小伙伴相约着,在谁家的院里,或者某个扫开的大场里,跳方,踢毽子,丢沙包,打陀螺。陀螺又叫猴球,转辘儿,是用半截圆木棒削制而成,多以柳木,榆木为主,也有梨木,杏木的,尖部最好嵌一颗滚珠。选个干净又瓷实的地方,搓转了,一鞭子下去,就转个没完没了,要是兴致高了,还会拿自己的陀螺和伙伴们的斗上一斗。在一块宽阔的场院或者冰面上,小伙伴们将自己的陀螺同时转起来,几鞭子抽下去之后,就静静地看着,比谁的陀螺转得时间最长,比两个陀螺相撞之后,谁的最先倒下等等,不一而足,这输赢全由赛前讲好的规矩来定。
儿时,老家的冬天就是这样,有雪可玩,有热炕可暖,还有冰棒吃,最可喜的是,进了腊月之后,家家就开始压粉,做豆腐,杀猪了。孩子们也可以三五成群相约着,东家一趟西家一趟地乱跑,一到傍晚,满村子里飘着炼猪油,炒新肉的香味。亲戚,邻居,关系好有交往的婶婶们,总会端着一碗新做的猪肉,和刚炼好的油渣子,让孩子们尝尝鲜。就这样,在一家接一家,礼尚往来的过程中,年,也慢慢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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