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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淑珍/回忆·我的外婆

山柳 山柳 . 发布于 2022-12-03 10:45:49 678 浏览

回忆·我的外婆

文/安淑珍


在这个冬已至未见飘雪只闻秋吟的季节,我把记忆的琴弦拨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家里姊妹中,我排行老大,我一岁时,妈妈生下我弟弟,爸爸挑着所有庄稼农活的重担,妈妈在家既要洗衣做饭,又要照顾幼小的我和襁褓中的弟弟,一摊子事让妈妈分身乏术,一时手忙脚乱,因为我家里是单帮子(爷爷奶奶去世早),无奈,只得将我送到外婆家,由外婆抚养。

外婆家距离我家大约十里路,下坡过小溪爬大坡,再沿着山梁梁小湾大湾的转,路上,有几处小白杨林和沙棘子树林,最后下坡就到,步行紧赶慢赶也得一个小时。

外婆一生生养了六个孩子,三儿三女。在那样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经常饿肚子的年代,外婆和外公含辛茹苦拉扯大自己的孩子尚且不易,好不容易有个喘息(最小的舅舅比我大八岁),外婆又要抓养一个刚刚断奶不久只有一岁的我,多少个难眠的日日夜夜,喂水喂饭,把屎把尿,艰辛何其多啊!所以我幼中童时代的记忆无不与外婆紧紧相连,外婆之于我,不仅仅是外婆对于外孙女的爱,更是用心血滋养刻在骨子里的疼爱。

我的外婆高高瘦瘦,缠过的小脚,走路颤颤巍巍,长长的脸慈祥和善,长辫辫,辫子辫好后挽一个缵缵,黑色发夹子用牙齿一一撑开,大拇指、食指、中指并用别好缵缵后,一顶用白布手工缝制或出钱叫裁缝做的帽子把缵缵包裹起来,她双手灵巧的把帽子戴的不偏不倚,那些碎发也被姥姥用手沾上唾沫顺溜地捋到帽子里。梳发完毕是洗脸,我对外婆的洗脸记忆犹新。外婆洗脸有自己的一套程序,把一个洗脸盆斜靠在土炕的炕根底下,用黑色没把的瓷马勺舀少半瓢水倒里面,然后撅着身体用手掬水洗脸,一下、两下……外婆轻轻的双手手面从额头抹到下巴,把多余的水对着洗脸盆挆一挆,最后伸直了腰拿挂在绳子上的洗脸布,擦干,外婆花在自己身上的梳妆的时间就此结束,接下来的就是一件接一件的忙活事。眼前就有一件,洗脸水是不能直接倒掉的,她慢慢的用手沾了水,均匀的洒在地上,等稍稍晾一下不泥了,扫帚下地不会扬起灰尘,扫出的是一方干干净净的地了。

外婆永远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四季,无论农忙还是农闲,外婆不间断做的一件事——编麦秆。凌晨三四点,所有庄农人还在睡梦中,外婆已经坐在了炕上,她不点煤油灯盏,没有月亮的晚上漆黑一片,也并不能影响外婆编麦秆,因为她把前一天晚上用浆水加泉水泡软了的麦秆早早准备好了,包在了一片塑料里保湿,就这样摸黑编。如果恰逢有月亮,银色的月辉洒在屋子的角角落落,照在外婆的衣服上,脸上,外婆成了我心中的银发老婆婆,慈爱安详,整个屋子一片宁静,万籁俱寂的夜里,麦秆在外婆的手里飞舞着,动作娴熟而敏捷,这是一幅多么美的画卷啊!为了补贴家用,换取油盐酱醋,外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勤劳的双手编织着对生活的美好期冀!质朴的她自己从不舍得花钱扯布做件新褂子!

外婆有空闲了就会带上我拿上一大包泡好了的麦秆去串门,用现在的时髦话说,这是属于我和外婆的休闲娱乐时间。我在外婆家待的时间久,所以庄里人都认识我,有一位大眼睛长胡子的老爷爷远远的瞧见了我们,打趣我,对我外婆大笑道,“她石家姨,你带磨镰水游门去呢?”我一脸懵懂,猜不出“磨镰水”的意思(直到今天我写作间歇问了我先生,才知“磨镰水”是有典故的)。打完招呼继续走,我们经常去的一家距离外婆家不远,出门过一段高崖边的路再上一点坡拐个弯就到了。那家的老婆婆和外婆年龄相仿,个头矮矮的,脸黑黝黝的,额头的皱纹密密麻麻,笑一笑眼睛眯了一条缝,她特招小娃娃喜欢,反正我就不嫌,她家的鸡散养在院子里,鸡屎遍地都是,我们去了,老奶奶拿了铁锹一坨一坨的铲了去,边拾鸡屎边大声“呕嗜呕嗜”喊了鸡,把鸡四下里驱赶,鸡跑远了,院子里就留下了坑坑洼洼。老奶奶儿子叫狗蛋,也是黝黑黝黑的皮肤,穿了油油的掉了棉花没有纽扣的袄,弓着腰,头发鸡窝似的,对我们笑呵呵的!天气好时,我们择了地方在院子里闲唠,外婆编着麦秆,老奶奶手里拿了针线活,唠起了十里八乡、张三李四王麻子,我乖巧听话,从不闹腾,听得津津有味,享受着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其乐融融!外婆为人敦厚友善,很有人缘,今天串了这家,明后天就是另一家,住在崖上的高高家、荷儿家、耀香四爸爸家、紫明家,庄头的长元家、淑梅家,较远的朱家崖上,我们劳逸结合串门编麦秆两不误,串门是高尚的艺术!

我和外婆的快乐时光不局限在串门子上,还有独属于我们俩的——外婆讲古言,野狐精儿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古言被外婆变化出好多版本,有的惊悚,有的凄美,有的叫人怜悯……外婆还有许多许多口歌儿,红嘬嘬,六(绿)板凳,个(我)娘骂个(我)不长俊,跑到河湾里哭两声,癞蛤蟆出来问个(我)啥人?个(我)是铜人,铜人不戴铜帽?个(我)是天上的飞鸨,飞鸨不抓鸡娃儿?个(我)是兔娃儿,兔娃儿不吃草草儿?个(我)是崖边藻藻儿,藻藻儿不叶弯儿?个(我)是凉水罐儿,凉水罐儿不拴系儿?个(我)是咪儿,咪儿吹起不响?个(我)是组长,组长不拉银子?咯吧咯吧拧死。外婆的故事笑话口歌儿一车也拉不完,用她的话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外婆讲古言的声音于我是天籁之音,绵柔动听,每每讲时,我偏头侧耳一动不动,就怕古言里的人儿从古言里猛地钻出来,跑了。我在外婆的古言里也编织着童话的斑斓故事,一老一少,在晨光下,夕阳中,在庭院,在厨房,在被窝里,无论劳作、无论休息,我和外婆,何尝不是一首有悠扬曲调的最美故事呢!


我在外婆家的自由无拘束的美日子不胜枚举。有一年春暖花开蝴蝶梦舞,正是种豆点瓜的好时节,大舅舅把我背在背上在门埂子下面的一块地的地头种葫子(菜瓜),被连胜妈看见了,惹的她哈哈大笑,不解其中道理,外婆笑呵呵答到,是希望葫子长得跟这女娃子一样大大的哩!我被人家这样莫名的笑了一顿,羞的急忙想下来,不懂这说法的人还以为我撒泼泼耍赖哩。有一回,外婆做好了饭,却不见二舅的踪影,外婆急了,叫我去喊二舅吃饭,并笑嘻嘻地叮嘱我这样喊:“得义(二舅的名字),得义,你抬(吃)不?”我果然听话,学着外婆的口吻大喊起来,庄里人听见了,对我吼一嗓子:“这还了得,把娃娃惯完了,外甥敢对舅舅这样直呼其名。”我听了默不作声。但是二舅被我叫回来了,嘿嘿!外婆、舅舅就是这样疼我,溺爱着我,让我占着妈妈的想念(妈妈雷打不动的十天翻山过梁来看我,她说不看的话,就忘了我的小模样了。)的同时,也是外婆家所有人的心尖尖肉,我一人独享众人的宠爱,难怪乐不思蜀,以后长大上小学都不愿意回自己家呢!

外婆邻居家有一位名唤东荷的小我两岁的女孩,她天生丽质,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睫毛弯弯长长,老天厚爱,又给她加了一道美人痣——一个弯弯月牙儿状的踢痕。怎么回事?是她舅舅家的驴子“赏”了她一后踢。凡见了她的人都说:“你看胆惊不,差一点儿……”那道痕迹就在眼窝处。我们两小无猜,无话不谈,是两只快乐的百灵鸟每天游玩在房前屋后,歪脖子核桃树的树杈上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大场里有我们过家家的童趣童真,柳树下有我们吃杏子拾杏子的争先恐后的小淘气,我们咯咯咯的笑着、闹着……外婆待我们一样,跑累了一起吃,吃完了一起在月亮的陪伴下,坐在外公做的小板凳(有时候是个光溜溜的小木桩)上唱起了歌:月亮月亮光光,把羊吆(赶)到梁上,梁上没草,吆到沟老,沟老有狼哩,吓得建强(我的记忆里,一个庄里人叫建强)锻(赶)狼哩,狼跑了,吓得建强跌倒了。我们一遍一遍的唱着,歌声飘过清亮亮的天……我们就是人间的小天使,无忧无虑!外婆给猪和食、涮碗,忙进忙出,快乐着我们的快乐。


外婆的快乐我一起分享,外婆的负担和劳累,我就是一个旁观者,无能为力。每年麦子上场之后的一段时间对外婆来说是最忙碌的,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摊开一捆捆的麦子,金黄的麦穗舒展地躺着,自由地晒着金色的太阳,庄稼人的心也如金子般滚烫,一年丰收的喜悦也在碾麦场里上演。庄稼人的智慧、辛苦劳作、苦中作乐有口歌儿为证:烟筒眼,冒冒烟,牛耕杠,种夏天,夏天黄,搬上场,连迦打,簸箕扬,一扬扬了七八庄,磨子咯萎,细箩细筛,擀长叮当,铁刀走马,搉到锅里站起了,捞到碗里渗底了。碾场是家家户户的大事,舅舅家的打麦场就是我和邻居家小女孩过家家的乐园,场子不大,麦子种的多,往往要碾两三场,所以忙活下来腰酸背痛,等到碾下的麦子装袋扛回家,大功还没有告成,晒麦子是关键。得挑选一个艳阳天,早早仔仔细细打扫了院子,铺上几个床单,门帘,凡是家里大一点的布都有用武之地,有的是外婆一针一线把小块布匹缝成大一点的,花花绿绿的衔接,和蓝天相映成趣,等太阳再大一点,舅舅把麦袋子半拖半抱到院子里,扯开绳子,小心翼翼的让麦子抖落到床单上,外婆跪在麦子上,轻轻用手把麦子推开抹平,就这样晒了满满一院子,只留下人过来过去踩脚的一点空地,天公作美的话,需要晒上三四天,才能把所有的麦子晒个遍。到了下午太阳偏西,外婆的苦辛活计就到了,她得一簸箕一簸箕的把所有晒好了的麦子簸干净,这个是技术活,更是力气活,瘦弱的外婆承担了每年三四十袋麦子的簸箕活,每每这时,我心疼她,她盘腿而坐,认认真真边簸边挑拣里面的死虫、麦子衣、杂草,一簸箕、两簸箕……送走了晚霞,迎来了重重的暮色。

我参与了外婆平凡的世界,外婆给予我的何止是不平凡的呵护,曾多少次生活中小小的委屈让我想着外婆躲在被窝里偷偷啜泣,曾多少次我梦回那个熟悉的院落和院中亲切的人儿热切相望,又多少次梦见外婆我又从梦中哭醒……外婆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一个飘雪的冬走完了一生,我泪眼望雪花温暖怀念我亲爱的外婆——一辈子。

梦里,我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2020.11.8写


作者简介

安淑珍,甘肃秦安人,诗文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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