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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喜/老婆带着两个娃去要馍,再也没有回来……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1-29 09:39:51 121 浏览

村口的那棵老杏树,不管四季如何交替,它都静静地守望着、等候着,检阅着村里进进出出的人。

杏树叶不知什么时候被秋霜煞得和鲜血一样红,一片,两片,无数片,悄无声息地落在靠在树根上晒太阳的张老汉身旁。

张老汉捡起一片红树叶,对着太阳,用昏花的老眼望去。瞬间,流霞似火,染红了半边天。

张老汉慢慢地闭上双眼,两颗黄豆大的泪珠顺着他那铺满沟壑的脸颊流下。

张老汉喜欢红色,比如红色的袄袄、红色的鞋,因为红色里有他曾经的幸福。

可张老汉又害怕看见红色。看见红色,就如同剜心斩臂,疼痛像一双强劲的手,死命地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活着不痛快,死又咽不下这口气。

那年,张老汉二十五岁,父母双亡,媳妇难看和他搭手过日子。

全家就靠着张老汉一个人,无论他怎样起早贪黑,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媳妇难看就把娃拴在窗扇上,看在农业社能争上半个工分不,下工回家,看见两个娃娃屎尿和搅得不成个样子了,两口子的心里如同拧麻花一样难受。

可那两年的收成,即就是他们天天把娃拴在窗扇上,天天上工,也不能保证娃娃不挨饿。

那年,黄土高原的秋天没了往年的生机,满山满屲像是盖上了灰色的纱幔,隐隐约约绵延向天际,唯有村口的老杏树依旧茂盛。

秋天来了,老杏树就红得宛若一个大红灯笼照着张老汉家的土院。张老汉抬头看着杏树,心想:“如果我也是一棵树多好。不吃不喝,不热不冷,不喜不愁。多好。”

然而,张老汉到底不是一颗树,一家子人都要吃喝的。可是,别说吃到粮食,就连包谷芯芯、榆树皮,再过上几日也都没得吃了。

难看给桌子上的香炉里插了一支香,喊叫两个娃娃赶紧过来磕头,以祈求老先人保佑一家人平安度过难关。

一缕香烟在房里转了个圈,慢悠悠地从上房门飘出。

张老汉看着萦萦绕绕的香烟,他和难看结婚时拜天地的情景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难看是张老汉他父亲用八只羊做聘礼娶回的,名字叫难看,其实一点都不难看。

那年,那月,也是秋天,杏树叶也是红彤彤的,难看穿着一件大红粗布的大襟夹衣进了张老汉家的门。

从张老汉第一眼看见红色的衣服时,心就像发疯了似的,简直就要跳出嗓子眼。拜天地时,他偷着瞄了一眼难看,难看盖着一个红纱盖头,四角上坠着四个银蝙蝠,整个人好像被红色包裹了起来,映衬得一双手格外白。

那一刻,张老汉紧张地一句话都听不清楚,管事的老者让他们夫妻对拜,他不知所措,惹得众人一片大笑。就那样,他和难看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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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看娘家的光阴也好不到哪里去。出嫁那天顶的红纱盖头还是她舅婆的舅婆出嫁时用过的;她妈妈用过后,又把它做了她唯一女儿难看的嫁妆。

那个盖头不知道引来多少小媳妇羡慕的眼光,就连男人都唏嘘:“这小子怎么这样有福气,娶了个老婆,还陪送来了四个银蝙蝠,值不少钱哩。”难看听见了,吓得第二天就把盖头包好塞到椽头缝缝里了,连张老汉都不知道。

张老汉和难看很相爱,干什么都形影不离 。他父亲看见了,坚信他们两个能把日子过好,没过几天便微笑着断了气。

两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扭不过老天爷,更扭不过时代。

那年,那月,就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农家小院里,秋风刮了一院子红杏树叶。

张老汉蹲在墙角,听着难看撕心裂肺地喊叫,急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用劲抓下来两把头发。

张老汉跑到院子中间,正当双膝跪地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长空。还没缓过神来,又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和接生婆“两个娃,两个娃,是两个娃吆”的大喊声。他既高兴又激动,冲进房门,可看到难看的脸色如黄了的麦秆一样苍白后,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难看说:“都是娃他爸了,还哭,丟人着。”

媳妇的话,让张老汉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个娃娃把难看扯得死死的,根本上不了屲。可一家四口人都要吃饭哩,就算难看一顿只喝一口汤,也给娃娃省不下口粮,娃娃照样饿得哇哇直哭。

无奈之下,难看打起了银蝙蝠的主意,便悄悄地剪下一个拿去黑市上卖了,换来四十斤黄豆,等娃实在饿得不行,就在铁缸子里煮一些,把娃哄住。

难看把事情给张老汉说了,张老汉叹了口气:“你跟上我别说享福,就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他还想说几句来着,可喉咙里像是被啥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每次家里吃喝连不上了 ,难看就拿一个银蝙蝠换些粮食。可一共就四个蝙蝠呀,不到两年就换没了。

那两年张老汉家还算可以,虽然就他一个男人争工分,但没饿死人,说到底都是银蝙蝠的功劳。当时,村里好几户人家都饿死了人,有的人家饿得女人娃娃挨不住,出去要馍去了。

当两个娃娃爬在张老汉跟前,喊叫着“大,娃饿很”时,他的心就像麻绳纳鞋底子一样,来来回回,扎来扎去,撕扯般地疼,恨不得割开血管让娃喝上些。

可有啥办法嘛,家家都缺吃少喝,借都没地方借。

晚上,张老汉和难看睡在炕上思量着。

难看哭着说:“娃他爸,可不能把娃饿死呀!实在不行了,我也把娃领上去陕西要馍去,看能逃个活命不,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张老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和娃这一去,啥时候能回来呢?这不是要我的命嘛!陕西要馍去的人,有的回来了,有的没音信了,万一你们有个三长短……”他说不下去了。

石湾沟里升起一股股青烟,让有小孩的人家一阵寒颤。

又把谁家的娃饿死了?又是谁家在烧死娃娃呢?张老汉一身又一身地出冷汗,恐惧让他浑身汗毛竖立。

“老天爷呀,给我指条活路吧!”

家里断了好几天口粮了,两个孩子饿得软塌塌地坐在屋檐下,脸色苍白,只有两个眼睛眨巴眨巴的 。张老汉才下定决心,让难看领娃去陕西要馍,他守家:那年月,男人要馍没人给。

那年,那月,那天,秋风很急,刮落了村口老杏树上的红叶。难看穿着她结婚那天穿的红粗布夹衣,托着一双儿女出了大门。她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走不出那个土窝,撇不下那个家了。

走到村口,难看看见娃他爸坐在村口的杏树树根上,呆呆地望着他们三个人。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家四口抱成一团,哭声震落了最后一片红树叶。

从此,张老汉每天天快黑时,就坐在村口的杏树底下望一望,然后再等一等。

这一望,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杏树叶年年红,年年落,难看还是没有领着娃回来。

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能问的神都问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依然音信全无。

夏天,张老汉都会去陕西当麦客,其实,他是为找他的女人娃娃。只是,每年去,每年都两手空空地回来。直到他没有体力在跑去陕西,才断了找难看和娃的念头。

张老汉每晚都能梦见难看穿着红色的衣服回来了,还领着他的两个娃;难看还是那么年轻,娃还是那么心疼。梦醒后,他都会哭到天亮……

夕阳西下,张老汉靠在杏树树根上,看着血一样红的杏树叶映衬着晚霞,陶醉了整个秋色。可晚霞再红,也比不上他心中的红。

杏树叶虽然会年年红,但也会年年落,而张老汉心中的那件大红色夹衣和红纱盖头,永不褪色。

PS:此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成,仅以此文致敬经历那年那月,所有回来的和没有回来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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