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回黄冈过年的这十天

1-21（腊月二十七）

接连三个春节没有回家过年了。想起在北京过年时巨大的清寂和无垠的空旷，对于这个春节，还是抱有很大的期待。

我们乘坐的高铁早上七点多就从北京南站出发，四点半就起床了。洗漱时，老公嘀咕，说武汉肺炎好像有点严重，说还好我们不从武汉经过，一边说一边将整理好的一大包口罩塞进包里。老公心思一向过分细腻，我心里暗自轻蔑他又小题大做。

中午时，高铁到达安徽六安站，一个小时后换乘去往麻城的列车。六安站下车后，戴口罩的人明显比北京多了，老公拿出口罩让我和儿子戴，我翻着白眼戴了一会就摘了下来，儿子干脆不让戴。

出了麻城站，天下着小雨。因为以前来麻城过了两个春节，对于这里的冰冷心里早有准备。儿子比我们想象的争气，一下车就活泛得连蹦带跳。老公事先叫好了车，到张家畈镇后还早，顺便又买了点东西。因为天色已晚，兼之下雨，镇上说不上人头攒动，但到底是新年前的气象。

车到村口，哥和嫂子，还有家族中一众人等早已在村口迎接，听到大家爽朗的笑声，看着亲人璀璨的笑脸，顿觉回家过年真好：只要能回家，哪怕万水千山，人困马乏。至于疫情，早被抵家的喜悦冲刷得荡然无存。

1-22（腊月二十八）

这天，我们更加觉得此次疫情的严峻：全国确诊病例激增，只湖北死亡人数就将近20！从这天开始，湖北人更加成为一个特殊的群体，而我们这些回湖北过年的人，无疑都是这一群体中的一份子。

天一直在下雨，家里十分冰冷，让老公在网上买了热水袋等。儿子有些感冒，清鼻涕流个不停——他第一次来南方，又是冬天，前几天受罪是肯定，我们有心理准备。家里网络相当差，几乎无法上网，我调侃说和闭关无异。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巍峨群山隐约在濛濛雨雾中，还真有几分修行景象。上不了网也罢、也好，就这几天假期，正好引导儿子和他堂姐堂哥一起培养培养感情。

特别喜欢吃麻城肉糕，以为它是湖北最美味的食物了，今天第一次全程观摩了公公做肉糕的过程，可谓意外之喜。

1-23（腊月二十九）

一睁眼，就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

怎么说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偌大一座城都封了，形势定然严峻起来了，又因回京车站不在武汉而滋生出一点小庆幸。人，无论有多高的公德，私心总是有一些，并且一点都不可耻，只因还未出现私心彻底让位于公德的情形。

早饭后雨停了，天气依然冰冷，我们收拾好纸钱，去给婆婆上坟。这一天，因婆婆而来的心思远多于对疫情的关注。昨天到家，看着家里新修的三层楼房，想起婆婆生前说日子过好了要翻修房子的话，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至今记忆犹新。只是，日子刚能过去了，好日子刚开了个头，她老人家就去世了。

上坟回来，在村口遇见一位堂哥，说起我婆婆，也是感慨不已，又说婆婆异地他乡去世，却安葬在家里，就凭这一点，就凭婆婆有这样的后人，她老人家也会在九泉下安息，让我们好好生活。

尽管疫情严峻的信号大家都有所感触了，但毕竟，除了武汉，其他地方，包括我们黄冈地区，好似又是安全的。中午一位堂哥叫去吃饭，男女老少欢聚一堂，还吃了麻城锅子。这顿，是我此次回家后唯一一次在别人家吃的饭，也是这个十几户之家的湾子在这个春节狂欢的顶峰，从此，包括大年三十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也没有这顿饭热闹——毕竟，吃这顿饭时，疫情还没有让欢聚变成完全的禁忌。

1-24（腊月三十）

麻城过年习俗和我老家秦安很不一样，这里今天就正式过年了，须早起，越早越吉利。据说公公四五点就起来做饭了，我六点多洗漱完毕，公公已经做好了一大半饭菜。

家有老人，真的好幸福，倒不是因为有老人给做干活，而是在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面前，会觉得自己还年轻，人生还有很多期待。

尽管山上人很少，但炮仗声此起彼伏也是响了一整天。可能老家秦安过年仪式感太盛大，以为这里过年氛围平平。当然，只要家人相聚，就是最大的年味。

下午时分，麻城封城了！

这个消息对我们比武汉封城要震撼，第一反应就是初六回京希望渺茫。回不了京，生活、工作，一切将无法开展，这一切，是我此生从未经历过的。想起远在老家为我担惊受怕的父母姐弟，刹那间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得知麻城封城的消息后，公公第一时间下山去买菜——否则，家里的一点菜，根本撑不了几天！

看了一会春晚，空前乏味。

1-25（初一）

这里的习俗，这天一早，村里人互相串门拜年。山上十几户人家，比邻而居，关系很融洽。

这几天开始，没有外人来进来，我们几乎也不下山，湾子里人都知根知底，知道没有敏感地区来的人员，故而彼此间也放心，出门也不用戴口罩，偶然见面，也会站定闲聊一会。

阴雨依然不断。很多地方开始封路了。初六回京没有丝毫希望。从北京带的用品只预定到初六，接下来的日子，必须紧缩用度。第一件事，就是教孩子上厕所！纸巾也不可多用。

单位建立了信息上报群，接下来须每天上报包括体温等个人信息。来自单位的安抚和同事的关怀，让人心生温暖。只是，大过年的，辛苦各位小伙伴了。

1-26（初二）

朋友问，有需要他能做的，告诉他一声。已是寸步难行，普通快递业务好像已全部停止，亲朋之间，除了隔空问候，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早起看到全国确诊1975，死亡56。数量成倍增长啊。电视上、各官方媒体一方面报道着疫情，一方面鼓励大家坚定信心。作为普通民众，除了按照要求做好日常防护，内心坚定不恐慌——信心是最长效的疫苗啊——其它便无能为力。

这天按照事先行程本是老公前往给他几个舅舅拜年的日子，现在一切出门计划全部取消。

早饭后堂哥叫上一众人去封堵通往山上的路，老公也去了。大别山树多，砍下两棵横在路中间，就算封路。从此，山上的十几户人，在解封之前的日子里，更似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顿有命运与共的悲壮感。

报道说针对此次病毒的疫苗已经开始研发，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好消息。相信，很快会战胜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些天儿子很能闹腾人，跟前跟后啼啼哭哭个不停。据说孩子在父母面前的哭闹以撒娇居多，我们便对他给予空前程度的包容。其实内心很感激家里的三个孩子，让我们没有时间思想，整日被孩子充斥得满满当当，一天，转眼就黑了。前几天如此，今天如此，接下来几天，更是如此。

1-27（初三）

春节假期已延长至2月2日了。

自从工作，从来没有如此漫长的假期，也从来没有如此让人揪心的假期。被困居山上的这些日子，特别怀念以前可以自由自在东奔西跑的日子，就连高峰期挤公交地铁的场景，也让人向往。心里暗下决心，疫情过后回京，一定要更加珍惜余生，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美国篮球巨星科比坠机身亡了，一起遇难的还有他13岁的女儿吉安娜。若在平时，这无疑是巨大的新闻，但在这场几十亿人面临困境的灾难下，便显得很寻常了。

总理到武汉考察指导疫情防控工作，看望慰问患者和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一线医护人员真真让人起敬：他们，的确是最可爱的群体之一。

晚上收到老家地震的消息，虽然只有2.1级，听父母说震感也明显。还是去年国庆回家看过父母姐弟的，这个时候，空前想念他们。这次疫情过后，争取尽快回家一趟：我想他们啊，和他们想我一样强烈。

相信，疫情过后，每个人可能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康日子。

1-28（初四）

早上一睁眼就看“人民日报”官方公众号：确诊4515，死亡106！

多希望早日一睁眼，听到的是疫情拐点出现、数据回落的消息啊，可接连好几天，病例成倍增长，好在治愈病例数量也不断增加。

每天看央视新闻频道的疫情报道，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心情好似头顶的天，蒙着一层阴影。看着自己和孩子身上脏不拉几的衣服，还有孩子干红掉皮的脸蛋和布满血痂的嘴唇，心想，如果没有这场灾难，如果没有在这大山上，也许，怎么会有这样的模样。

无奈归无奈，大难当前，依然要心平气和。祈愿疫情早些过去，生活和工作能够步入正轨。

1-29（初五）

今天是回家九天以来的第一个晴天。

早起拉开窗帘，看到被阳光亲吻着的湿漉漉的地面，心情敞亮了不少。趁着好天气，吃完饭赶紧把脏衣服洗了。这个新年，抑或每个人的心情和我们一样，怀着揉杂着丝丝绝望的坚定信念，所有的美好祝福都是希望疫情早点过去。

因为天气好，孩子在家里闷了好些天，一整天几乎都是带孩子在家门附近嬉玩——村里就几十号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且无外来人员，故无所谓传不传染了。

这一天，没有关注疫情报道。晚上听老公说，病例数增加没有昨天迅疾。惟愿早日战胜疫情。

1-30（初六）

今天本该是个很好的日子的，天气和昨天一样好。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好多年没有在家给父亲过生日了，每年这天都给他转点钱，略表心意。抑或在疫情面前，发现和亲人之间的情义弥足珍贵，相较之一，物质显得比平时更加轻薄，故而今年春节前后给父母断断续续转了一点钱，以为只有这样，才减轻因他们日夜担心我而使我产生的内疚。我在湖北麻城遥祝父亲生日快乐，疫情过后，争取早日回到他们身边几天。

今天本是回京的日子。疫情依然严重，回京的希望依然渺茫，每天收到单位的问候，早日部门负责人更是私信安抚，让安心在家，莫要着急，说坚持就是胜利。这个时候，好像除了坚持，没有第二个解决办法了。平安光阴里为生活、为工作的冲劲，如今，无处释放。

今天下了趟山。山下是最近几年陆陆续续搬下去的李家铺村民，村委会也搬了下去，人比山上多，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这个节点，出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但因急需一件生活用品（没有的话，女人会没法活的那种，大家猜是什么？），不得不贸然前行一回。口罩还是从北京带回来的。公公骑摩托车的技术很娴熟，山路很陡峭曲折，他也能平稳驰骋。山下人也不多，大多数是在自家门口或晒太阳或做家务的人。省道就在山脚下，几十分钟内只有一辆车驶过，路旁有位戴口罩的老人坐在板凳上晒太阳。

可能是天气好的缘故，也可能是最近因没有关注疫情，心情比前几天轻快了很多。买了一些急需的生活用品：纵然急切希望能早日回京，但又不得不做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