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兰/老板

老板清瘦，高鼻梁，浓眉毛，厚嘴唇，一口白牙，齐列列的，走路一阵风，像军人，端端的。

看老板的走姿、表情，似乎和老年人不沾边，事实上，已六十有八了。

老板的地盘不大，就是一个小区，东号楼出来，西号楼进去，见谁都笑眯眯的，好像在说:我不是小偷，也不是黑客，只是帮你们把不要的东西拿出去，我们完全可以友好相处。

老板走路不哼歌，没声响，一年四季一件褪色的蓝色马褂，一双平底布鞋，不见污垢，甚至有些干净。

哪里出现马褂就是老板，哪里有布鞋也还是老板，无论刮风下雨，都是这个样子，和其他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老板的装束如日出日落，就是那么个景色和气氛，经常不变。

其实小区里好几个老板，都守在垃圾点旁边，看着扔垃圾的，便上前迎接，有头伸进箱里的，有迎上去接住的，也有不着边不想凑热闹的，等其他人散去，才漫不经心地慢慢捡拾。大的有牛奶包装盒，小的有药剂包装盒，还有纸烟盒，反正都是纸盒，有人要，都捡。

老板很少周旋在垃圾点旁边，几乎没见过。

老板有一员工，倒是见过几次，但不捡纸盒，平时逍遥自在慢吞吞地走来走去，手背搭在后面，套双红手套。员工有点驼背，她的红绒手套和外衣始终很搭，从背到胳膊，再到手套，形成一个圆弧，看着让人舒服轻松，甚至有点美感。

员工有时也动手，是捡大一点的纸盒，多时是有人叫她才动手。“大娘，这个大纸箱拿去吧。”这时，她甩开左右手，加快步子，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她会为这收获开心好一阵的，直到拆开，铺展，压平。

今年年初，过年的礼品盒，还有孩子们的书，堆得没地放，自己拿下去又懒得动手，于是招呼了老板。

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两天活计多，还有一家的没收拾完，你把地址告诉我，吃过午饭给你收拾，你忙你的。”

我嘀咕到，不就是这么个老板嘛，还轮不到我了。

午后，老板来了，让我不用管，把地方指一下就行了。

我指了地方，就进屋睡了。

大概半小时左右，有敲门声，一看是老板。他一脸虔诚和善地说:“娃娃，现在给你收拾好了，这点零散东西归这里了，书绑一起了，这些纸盒也叠一起了，你看一下称，给你付钱。”

这时老板和员工在一起，一颦一笑，一唱一和，员工跟着老板的话语附和着，看得出，是老板的老伴。老板还是蓝色马褂，条绒布鞋，依旧干净；员工黑上衣，红手套，两手垂着，没有背搭，也干净利落。老两口看上去很搭配很默契，瞬间，我脑子里面闪现出来这样的词:夫唱妇随，家和万事兴。

怕老板看出我的心思，急忙缓过神招呼了：“哦哦，辛苦了，进门喝口水吧。”

老板说:“还有下一家，秤完我们得抓紧去。”

我就再没说什么，连忙答应了。

老板又指着秤说:“纸板就这些，一公斤四毛，书纸一公斤六毛，一共付你四十八元六，我给你五十元。”

我连忙接过钱:“好，好。”

看了看老板和员工，我好奇地问:“东西也不多，老板你一个人收拾一下就行了，干嘛把你的员工牵上呀？”

老板微微一笑说:“收拾乱七八糟的，还是女人们在行，专业，我们老粗男人收拾不好，弄不整齐。”

我顺着老板指的地方看过去。

我的妈呀，收拾得这么整齐干净！我住这里一年多了，这个堆杂物的房子就没有这么整齐过，压根儿也没有收拾过。

怕老板看出我的心思，赶忙点头说:“好好，要女人家收拾，要女人家收拾。” 没等我缓过神，老板和员工拉着捆好的纸板进电梯了。

老板一天到晚在院子里转悠，哪个自行车倒了扶起来摆顺，孩子们丢的零食袋捡起来，哪个住户拎的东西多了，帮忙拿一下。他和谁都熟，好像每个人都是非常要好的老朋友。

老板有个手拉车车，如果不见他转悠，定是住户招呼上门收拾纸盒去了，时不时看见他满载而归、不慌不忙的身影。

老板收集的纸盒就在北搂的犄角处，一层一层的，摞得很齐整，周围也不见一点纸屑，在高墙和花园的映衬下，显得安详舒适，就像老板的蓝马褂、黑布鞋一样，让人看着轻松亲切。

老板这个称呼不是大多数人这么叫，偶尔听见有人招呼活计时就这么叫 。反正我经常叫，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这样称呼，总之想叫。

我住北楼这边，出出进进总能看见他，有时也开玩笑：“老板，把活干着码下了，把钱钱挣着攒下了。”

这时，老板脸上的笑容会收敛一点，边叠纸盒边说:“娃娃，挣啥里，不要打扰到大家就好，一天干些力所能及的事，睡觉香，吃饭香。儿子媳妇在外地，两个孙子这两年相继上大学了，身体好好的，不动弹，呆不住。”

“孙子在哪里上学呢？”

“一个在青岛，一个在西安，上的都是211。儿子媳妇在市上上班，周末就回来了。儿媳妇比女儿都关心我们，吃的、穿的经常攒着呢。”

“哦哦，好好。”

本想和老板闲聊几句，让他的一番话和诚恳的表情把我拉到活生生的生活面前。

谁的日子不是一地鸡毛？老板就没有吗？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什么叫他老板。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老板已经走开了：原来，又有一家住户叫他收拾纸盒呢。

看着他的背影，一缕春风佛过脸庞，又想起他扶自行车、帮别人拿东西的样子，还有褪色的马褂、布鞋，和员工一颦一笑的表情。

作者简介

张凤兰，甘肃天水秦安人，网名，小草。自幼酷爱文字，至今笔耕不辍，诗文散见于各个网络平台。心怀山水，崇尚自然。人生关键词:孝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