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序——谨以此作献给我最亲爱的辛劳一生的父亲,愿他永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秋阳高照,热浪滔天。昨日驱车,直奔故园。父已古稀,一日无闲。斯是有助,却是无言。望其年高,知其苦煎。侍弄农田,永不知倦。家父一...
小时候常听婆婆讲这样一个故事:
万物皆肥,大地郁葱,庄稼地里的人种啥成啥,就是睡着不动弹,也能仓满粮盛。就这样像神仙过的日子,人们还是不满足,处处浪费,糟蹋粮食,有一村妇竟用揉好的面团给娃娃们擦屁股。
这样的情景被天上的神仙看见,怒斥道:"把凡人真是惯坏了,不珍惜这天地馈赠,不让凡人受些饥饿,怎能对得住这当下无忧的生活。”
他命自己的女儿去把人间五谷杂粮全部捋干净,不留一粒,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当仙女捋到荞麦和高粱时,结果手被捋破了,疼痛难忍,再也不能捋了。于是就有了这两样带血渍的庄稼:一种是高粱,另一种则是红杆杆、绿叶叶的荞麦。最后,凡人靠这两样粮食才能繁衍生息至今。
每次婆婆绘声绘色地讲这个故事时,好像饥饿又要来一样,她说:“以后再不敢掉馍馍渣了,要拘着吃呢,昂,狗娃!不然馍渣会变成皮蜂马儿来螋你呢!千万可不能浪费。”想想自己掉的馍渣要变成多少只皮蜂马儿,不由自己一阵寒颤。
不能浪费的话,父亲一天能讲很多遍,成了他们那代人的口头禅。
父亲那个年代的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为一口粮食受尽人间心酸,所以,早把节俭刻在了骨子里。
父亲对粮食的珍惜,极致到把我们掉到桌子上的、炕上的、地上的馍渣,毫不犹豫地用手指头粘到嘴里:我哪知道父亲,当年为了一家人能吃几口饱饭,为了一粒粮食跑遍了整个河西。
父亲经常在喝罐罐茶时说,我姐和哥都把罪受了,别说白面饭,就连一顿荞面酸汤都喝不饱;数我有福气,出生在了不愁吃喝的年月,一出生就包产到户,别说黑面,白面也顿顿有。
我问父亲:“是不是又有人也拿面团给娃擦屁股,天上的神仙看见了,惩罚我们呢,所以才要挨饿?”
“好我的瓜娃子呀,那时候哪有浪费的,往肚子里填都不够,谁还敢干这事,即就是现在不愁吃穿了,也不能浪费。”
用父亲的话说,是奶奶把他生的时辰和时代不好,一直为吃饱穿暖服而奔波大半生。
父亲讲述过去,总是一声声长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好像要把压在心里的苦楚,用尖刀一层一层的剥离,让岁月风干流血的经历。
生产队里把最后一点秋粮收尽后,庄里的男人们背井离乡,就奔波在转货郎、换粮食的路上。
在黄土高原褶皱里生活着的秦安人,担上些瓦罐瓦盆瓦碗,老粗布和针线,家里值钱的,能换的,有人要的,或是赊或是借,给自己置办上一担杂货,有去陕西的,有下四川的,有上河西的,反正能走出这个穷沟,外面转转回来,给家里都能贴补些口粮,也不至于挨饿。
货物换完了,往来返的路上就要馍,有要来的白面的、黑面的,最多的也是荞面的,走乏了,趁着歇脚的功夫,赶紧把要来的馍馍摆出来让太阳晒晒。
就是这样的年月,这样的时代,父亲那个年代人拉扯一家老小是何等艰辛难过,可他们从未像我们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垂头丧气。
父亲小时候,是姑姑扛着家里的大梁。
姑姑和男人一样跑出去换粮食,生活早已把她的羞涩磨练成能让全家别挨饿的动力。姑姑把父亲的一件衣服换了粮食,看着别人家娃娃穿着父亲的小衣服跑来跑去,姑姑想反悔,可她怎能反悔,最后还是强忍着泪水,换了。
姑姑出嫁了,父亲娶了母亲,但换粮食的苦难日子一点没有好转,有了哥哥姐姐,父亲更是一有空就往外跑。
不止父亲,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往外跑,跑不得前去的日子。想把日子一天天地熬过去,就必须跑。吃饱穿暖是他们每天晚上手搭胸膛寻思的事!
一次,父亲在山丹换粮食,晚上找场里草垛睡觉时,碰见一家人在打碾谷子,眼看日坠西边, 马上天就黑了,看着一场的谷子,还没扬出来,他二话没说,放下担子,帮忙扬了起来。
据父亲回忆,那晚扬到天和地连在了一起,四野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狗叫声,等一场黄橙橙谷子收拾到一起,父亲已累瘫在地上,后背汗水浸湿的衣裳,被一阵风吹过后,像是给后背浇了一盆凉水,瞬间让他寒颤起来。
那天晚上那家老两口给父亲擀了一顿谷面面片,让父亲住在了他们家,一直睡草垛的父亲,睡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穷窝,马上就鼾声如雷。
老两口整整忙了一夜,为父亲蒸了一夜的谷面碗坨,整整装了一锦纶袋子。
父亲在返程的路上也是晒了一路,从不舍得吃。翻山越岭,爬火车把那老两口的心意带到家里。父亲穿着磨得掉出棉花串串的棉裤和眼看就要磨透底的烂布鞋回家了,拿出那晒干的谷面碗坨,我姐姐和哥哥抢到手里,迫不及待地咬起来,听见孩子们“咯噔噔噔”咬馍的声音,如同把他的心放在了碾子上碾一样,锥心的疼。
在缺吃少喝的年月,邻里关系亲的如同一家人一样,谁出去要回来几个白面馍回来,要给邻居家娃娃分着吃;谁家里做上一点稍微好点的吃喝,定是要给邻居分上一碗半盏。
人们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日子越红火,人情越远,就见不得别人家烟囱冒烟,邻里之间相亲相爱的日子,随着肚子里的油水的增多,越来越淡。
那时候人们越穷越抱团,出去粮食都是约上三五邻居,一是出门有个照应,二是可以相互协作,大家都多多少少都能换些,能行些的把不行些的人帮衬着,大家回家后都能让女人娃娃吃上一点。
虽日子清贫寡淡,但邻里之间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
一次父亲和邻居三爸跑去漳县新寺换粮食,把货物换完,天色渐晚,返回时必须要过漳河:对面不远才有人家借宿,不然他们又要露宿野外。
看着眼前舒缓不宽的河,他们低估了。当他们扛起粮食,手牵着手下到水里时,一切原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
夏天的漳河水瘆得刺骨,水面平静,脚下却十分湍急。过河到一半时,根本无法抬脚,进退两难,他们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一不留神可能被这河水卷走, 就这样两个人艰难地上了岸,粗布裤脚已被河水打成串串。
他们坐在河滩上,还在想刚才的惊魂一幕,感叹两个人命大时,邻居三爸发现他把换来的一碗炒面和一双麻鞋遗忘在了河对岸,他们又陷入了两难:过河取把,要命哩;不去取,跑出来就是为了那一点炒面,丢了实在舍不得,更何况还有一双麻鞋哩。最后,还是决定取回来。
他们两个再次下了水,只是这次没有了肩上的粮食,两个人在水里如无根浮萍,轻得像一张纸,随时可以飘走。真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
就这样往返了两趟,天黑得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两摸黑往有人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心里都在说,我们没做下坏事,老天爷放了我们一条活口,就这样两人抱团在人家屋檐下挤了一晚。
父亲每次讲到这里眼睛里总是含着泪花,长长地“唉”上一声!
时代在父亲这代人身上留下的艰难苦楚太多太多,把最好的年华都磨灭在吃饱穿暖这种生活最基本的东西上。他们瘦弱的肩膀是怎样承担起一个家的重担的?只能说是生活逼出来的。
想想父辈的经历,我们真的没有资格抱怨生活:我们再难也没有父辈那个年代难吧!他们从未抱怨,抓养儿女,孝敬老人,今天的我们未必比他们做得好。
父亲讲起过去,故事总是很多,要感谢的人也是很多:山丹的老两口,列车上的乘务员,还有收留他过夜的人……
那些曾经帮助过父亲度过难关的好人们,陕西人,四川人,河西人,一直在父亲的心里!
作者简介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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