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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家,我们就成了“万里征人”。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02-14 20:15:37 464 浏览

一伙妹子伙同几个小哥儿去夜店,总归是个有趣的话题。

果不其然,午饭时,L小姐的亚裔老板R便笑嘻嘻地问我:“I heard that you did not enjoy the night club? any one picked youup? (听说你不喜欢夜店,有人和你搭讪么?)”

未待我反应,L小姐已经开启呛老板模式:“ hey I am curious what you did in the night club, observing people?” (我好奇您在夜店干些什么? 不会只是去看人家在干什么吧?)

因为R 常常说自己是个nerd(书呆子),去夜店呆呆看一整晚别人倒是真心符合书呆人设。

L一句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我还真是佩服她的观察概括能力,本人平生去过两次夜店,还真的就是看人。 

丢了舞裙的费城夜店 

几年前,还在费城,韩国妹子B考完司法考试,眼看着就要回国了,不知怎的,知道我没去过夜店,几乎惊掉了下巴:“这怎么能说你是和我混过?在我回韩国之前,一定要带你去一次夜店,要盛装打扮。”

于是,圣诞前夕,带着高大帅气的泰国男友,她专门为我攒了一次费城夜店之旅。

我叫S美女同行。她告诉我们共同的朋友——美国人A,她要同我去夜店,A回了她一句:“oh just protect innecent Lily” (保护无辜的Lily) 。

A 是我法学院学习小组的成员,一大爱好就是谈论我土耳其朋友多好看,还有给班里其他女生打分数。 

S美女犀利指出,上班的衣服是没法去夜店的。为端正态度,我买了一条带铆钉的小黑裙,好像叫什么Rebecca, 和一支涂了像吃了人的口红。

其实,自己没有那么innocent(无辜),带上S美女就是一大策略。

S当时那一件紧身黑色纱裙真是惊为天人,几片黑色布料倒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关键部位,又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曼妙动人,就连这次到洛杉矶的夜店都没看到有女孩穿如此值得赞叹的裙子。

这身儿行头,从我们走进夜店的那一刻就立刻奏效了。

S被一堆人包围,不一会儿,就端着两杯玛格丽特笑语盈盈朝我走来了,说有人为她买了两杯,于是,我恬不知耻地得酒毫不费功夫,且在此之后,为她减少了没有手拿酒的烦恼。

韩国妹子B 带着一个豹纹儿的猫耳朵发箍,偎依在他男友怀里,倒是可爱得紧。同去的还有我得G师姐和姐夫,她还是平时那娴熟可人的模样,加上韩国妹子的一个广东小哥儿,浓眉大眼儿。 

为了符合韩国妹子“盛装打扮”的要求,我和美女S在公司那个超大的梳妆台前,真是好生摆弄了一番,在全脸覆盖上她那些金光闪闪的化妆品后,韩国妹子终于说:“ wow, you look different”(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想我那平日里的书呆无聊样儿,此时却是有些让人欢喜。 

蹦迪的过程就没啥意思了。只记得费城当时那间最火的夜店,有两个舞池,初进去小点儿,能勉强看清人;穿过小舞池连接的隧道,能感觉到前方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人影憧憧, 音乐更响,更加黑了,貌似上空有漂浮什么烟雾,或者干冰之类,我只感觉从人群中间穿过,像是在暗夜中跋涉了一个世纪…… 

午夜深沉,亢奋又疲累的人群,终于要慢慢散去。

我们换下裙装,裹上厚厚的羽绒服,三个女生蜷缩着脖子,钻进她泰国男友的车,也许观察到韩国小女友脸颊潮红,他摇下了所有的车窗,料峭的清冷立刻铺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旁边一个嬉皮小哥挑衅的喊叫:“Hey Dude, you have a full car of girls”(老兄,你有一车女孩儿)。泰国小哥立刻洋洋自得回复:“They are all mine!” (她们全是我的)。

伴着女孩儿们互相拍打的笑声,泰国小哥踩了一脚油门,载着我们呼啸而去,消失在费城那无尽黑黢黢的冬夜里。

一直记得泰国小哥这一幕,仿佛那是我们夜店时光的部分意义所在。

韩国妹子告诉我,他以前在泰国当过几年的和尚,我甚至在他们公寓里看到看到冰箱上贴着他披着袈裟,被红色帐幔和鲜花环抱其中的照片。不得不说,曾是个和尚这个这件事,略荒谬,又有点性感和神秘,我想起虚竹,也许韩国妹子是他的梦姑,还想起红楼梦里的秦钟,智能儿……所以,我总是在想,当他喊那句话的时候,幼时那青灯古佛的虔诚日子,于他,是否错乱了空间,褪色了承诺,迷乱了角色…… 

没有机会再去询问了,韩国妹子不久就拿到了韩国顶级律所的offer,也许她曾爱之深切,也不得不挥手作别那个温和腼腆的泰国帅哥,而那些与我们有关的费城岁月,都像那个冬日夜晚的浓妆,曾经闪着金光,一卸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那条叫做Rebecca 的铆钉舞裙,因为出门冷要换下的缘故,也被我遗失在那个有喧嚣,有暗夜,笑语连连,离别微微的深处(挂一张我们在波士顿海边的留影,还有可爱的泰国小王子C) 。

Farewell 再见,野马弟弟的洛城夜店

小时候,哥哥到外地上大学,带回的一份礼物,成为了我青少年时代最珍视的案头摆件。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扁平石头,圆润光滑,哥哥在上面仔细地刷上了乳白色的漆,用俊逸小楷写下两行错落的字:“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我当时六年级,特别喜欢这两句,仿佛那天边的浮云就是我漂浮在远方的哥哥,而他也定是在看那落日,痴痴望向家的方向。

后来知道那是李白《送友人》中的名句。

李白一生广交朋友,自有杜子美这般鸿儒,更多却是赠诗送别酒友。我自喜欢这个浪漫派诗仙,也由此感觉送友人这件事,从来关乎诗情!只是在这个狂躁的年代,年轻人自有专属的狂躁表达:夜店。 

日子久了,渐渐忘了夜店里憋闷的空气,震耳欲聋的音乐,当时怎样提醒我,为何大晚上不去睡觉,受这份狂欢的罪。

其实更多可能是已不再是需要蹦迪释放躁动的年龄,我也始终拙于应对那些条件反射式的轻浮赞美,身处一个需要与陌生男女摩肩接踵、眉来眼去的场合也确实让我不知所措。

窃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去夜店了。 

但弱小者的生活就是个不断有誓言又不断食言的过程。

终躲不过一票儿漂亮妹子期待的眼神,后来,妹子们又邀请了J弟弟,他开一辆蓝色的野马,所以就叫他野马弟弟吧。想到他即将离职,偌大的LA,相聚不再变得那么容易,我还是随缘众乐乐。

LA绝佳的天气,让女孩子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衣衫单薄,一年两季,花裙飞舞,争奇斗艳。有一天看到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里写到:“关心美貌和盛装打扮是一种工作,可以让她占有她的容貌,就和通过做家务占有她的家一样,于是,她的自我仿佛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自己再造的。”恍然大悟,原来人们关心容貌是可归类为占有欲的人类本能。

对很多人来说,关心美貌和盛装打扮可能不仅是一份工作,而是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所谓“一生求美”。当然关心美貌和盛装打扮也不仅限于女人们,对于男人们,即使已跻身“富”列,如能再有“高帅”二字,怕是更能足慰平生吧。 

不过夜店要求的盛装打扮有所不同。

夜店更像是比拼露肉面积和浓妆程度的战场。夜店的好处倒是在这里彰显了,W师姐送我的斜肩裙终于可以见见月光,那尘封很久的眼影也有望在此生用尽……舞池里一个女生带着几个女生大跳贴身舞,不知所然的冲进去也表演了一下老年Zumba(一种南美舞风健身操)。休息室里,我正要出门,却又被她逮个正着,她两手一撑在墙上,大有要给我个壁咚的架势,这才看清她贴着厚重的假睫毛,粉底已斑驳,毛孔大得可怕,我有些嫌恶地闪过她的臂弯,像个窘迫的小猫逃到拐角处,看她得意地摊摊手,心里开始质疑我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意义。

朋友们都在舞池里,看不到一点人影,我靠着柱子,怔怔看人。

前面的吧台可能是单身派对之类,一众金发女子,一溜儿紧身白裙,倒是有些意思。一个女孩摆动的幅度狂放了些,被旁边的同伴使个眼色,便心有不甘的收敛下来。我看那流光溢彩的射灯,喷发的水汽,群魔乱舞, 像极了在DC国家美术馆看到Oliver Lee Jackson 的一幅画:人,灯,水汽,仿佛都是那些随意溅在白色画布的各色水彩,晕染在了一起……恍惚间,有人说话:“what’s you r celebrating?”(你为什么庆祝)。

是呀,不为庆祝什么,为何会在这里?于是回答说:“ celebrating for my friend, he just got a new job.” (庆祝我一个朋友找到了新工作) 。

想想是有理由庆祝的。

野马弟弟找工作,从动议到啦啦队,从智库到风险律师,我也是全程参与。既然答应他作为冒牌的professional reference(专业推荐人),可不想在这最后一步给他搞糟,为了应付HR的电话,前一晚还在改,以求无破绽,第二天又一起练习了好几遍。怕是我自己找工作时,都没有这么重视吧。优秀的野马弟弟如愿拿到了工作offer,为此庆祝就是此刻我在这个空间的理由啊。 

 “u r herealone? ”(你一个人吗?) 

“u wanna dance” (你想跳舞吗?) 

人来人往,都问差不多的问题,让我意识到,一个人站在柱子旁,可不是个好主意,得寻找我狂欢的朋友了。

挤进那沙丁鱼罐头般的舞池,终于看到了点头狂舞的J弟弟和他像蜡笔小新的朋友M。他俩后颈全是汗水,头发湿得都像刚洗过般,我拿了长棍气球,勒住他俩脖子,依旧扭得忘乎所以。抬头看穹顶,是无数盏射灯,无时不在变换着角度,凹着各式各样的弧线。

同去的还有美女B,L以及她壮硕的朋友,像个人墙般保护着她俩。三秒两秒间又有那种恍如白昼的白灯,照在她俩的脸上,忽明忽暗,追光诡异,汗水晶亮,惊觉比平常明艳动人了许多。一堆人玩转瓶子的游戏,被转到瓶口要在人圈里solo(独自尬舞),索性蹭住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却又被她拖入几个人环抱着的圈圈,蹦着继续转圈……

我看着J弟弟抱着他的基友M上蹿下跳,在降温的水汽中又晃头又呼喊,心下想,这个舞台快要散场了,这就是要送别了。 

恐怕自此后,再也没有人叫我“蟒蛇与土拨鼠的混合体”;没有人在健身房里说我“废物”,泪痕未干时;没有人再扭腰摆臀逗乐,看似没心没肺,总还记得发一句“你没事了吧”;没有人在一起吃千年不变韩国牛骨汤和墨西哥卷饼,在小蓝车里说些无厘头的浑话;也不会再有人拜托惜命的我坐摩托,而他前天才拿到执照;也没有机会再带着Kindle跟着去赌场,只为蹭饭……不知不觉间,我可以自如地撸完健身房里的一圈儿铁;可以对善意的玩笑抑或嘲讽安之若素;还慢慢学会在对方未发功之前先怂了,以化于无形,这个年龄小我很多的社会人儿,可能无法改变我震耳欲聋的笑声,但也让我稍许不那么愚笨方正了吧……

 奥黛丽赫本在好友加里·格兰特获奖时有段感人的演讲,开头她引用莎士比亚:“如果世界是个舞台,其间男男女女都不过是演员。” 

然后她讲:“何谓友谊,伤心落泪时,让你破涕为笑;担心受怕时,让你安心落意;为平淡无奇的生活,平添盎然生机;助人们成为他们从未想象过的自己。朋友悄然为我们一潭死水的生活带来光明和鼓舞,扫除愁绪和黑暗。我们开始泰然面对每一天,我们这一生,无论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他都不会缺席,待人生如戏。”听得加里·格兰特在台下,眼角泛泪。 

If all the world is a stage, and all the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For what is friendship, if not awillingness to give, to give laughter, where there is tears, comfort when thereare fears, pleasure, fantasy and fun when there is none, peopled withcharacters and clowns they will never be. A friend who brings to our livesoften stark, brightness and cheer sweeping away thoughts sorrowful and dark,giving us strength to face each day. And come what may, we know he will bethere to help us bear our lives as if it were a play.

For giving joy across the years to thosewho need in time of selfishness and a star to hang their dreams on.

And before I’m gone, in gratitude and loveI end, you have truly been a friend. 

我站在Jackon 那张画前,一个舞台,那个蓝墨水色的狂舞躯体,可能就是在送别的洛城夜店里看到的,爱蓝色的野马弟弟吧,只是我不会继续看他下个舞台的表演了。 

当舞台不再适合时,就离开,寻找或者创造属于自己的,不断成长的我们,似乎永远有更大更美好的舞台在前方等待。

离别有些伤感,但转念却又开心,像哥哥小时候送我的诗句,我在野马弟弟那个蓝色的fare well 明信片上写下:“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小时候我眼里的“征人”,也就是我的哥哥,此刻在北京学习,那个我小时候觉得离新疆最远的城市。后来,当我在那个曾认为最远的城市学习时,也从没想过自己要漂得更远。

其实,自从长大离家,我们就都成了“万里征人”。只是当我们以“孤蓬”自比,好似漂泊无奈,而游子意与故人情却又不时泛起,让我们在征人路上,疲惫之际,远望浮云落日,又慢慢心生欢喜。

作者简介

敏讷,新疆人,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现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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